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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乡记》(小说)

还乡记
白亚颓

长安城里的一切已经结束。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摘自王小波小说《万寿寺》

这次我终于痛下决心,踏上回家的路给祖母上坟。
时节正值深秋。
刚进村,就看见李发财家婆姨头上搭着白毛巾,扛着一把锄头正沿着河道对面的山路往祖母坟地方向蹒跚。在她的两肩膀上,莫名其妙地爬着两只小动物。放眼望去,左肩膀上蹲着的是只蛤蟆,右肩膀上蹲着的也是蛤蟆。蛤蟆看见我看它,都齐刷刷昂起大脑袋,绿着双睛,鼓着大嘴巴,哇哇地叫,向我示意。想想这些对我还算友好的家伙还没忘记我,我不禁失声而笑。
虽然十多年没见了,但是我一眼就认出了李发财家婆姨——记忆中她家一直在村里这座山上承包着果园,果园旁有个山泉,她利用山泉水在一块平地上坝成了一个小池塘。这个小池塘是蛙类的乐园,小动物们的乐园,也是儿时的我们的乐园。就是在这块乐园里,我们和蝴蝶啊、蜻蜓啊、啄木鸟啊、小蝌蚪啊、蛤蟆啊这些小动物结下了不解之缘,成为了好朋友。

我喊了声:“婶婶!”她立住脚步,转过身和那些蛤蟆一起望着我,终于认出我来。我小跑着下了公路,跳过了河道——现在的河全然不似儿时的河了,记忆中儿时的河水清冽,河道宽深,可供我们这些小孩游泳,可供大人们洗衣、浇菜园,现在的河已几近干枯,遍满河草和青蛙泥,啥也干不成了。
我沿着山路,赶上李发财家婆姨,我们相跟着,一起向山上走去。
我一边拉话一边四处张望,脑中不断闪现出儿时的记忆,越回忆就越觉得惆怅——多少年了,每次在网络上搜寻家乡的信息,看到的大都是夸赞家乡的话儿,什么山变绿了,水变清了,农民脱贫致富了,甚至空气也比从前香甜了。可是呢,一路上我只看到田间地头杂草疯长,遍地荒芜——村里的山的确变青了,空气好了,路也拓宽硬化了,家家也通了自来水……可是,让我感到忧郁的是,村里退耕还林了,植树造林了,禁牧禁猎了,山变青了,水却没秀——河水被截流起来通过自来水管道入户了,河道几近干涸,堆满垃圾;村里人也越来越少了,年轻人一个也留不住。没有了人,村里环境保护得再好又有何意义?……一路上,我不断在感慨着,思索着。
李发财家婆姨说:“现在村子里老的老,小的小,年轻人都外面出去了,打工的打工,上班的上班,做生意的做生意,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留下来种地。客观上,地也没办法种了,辛苦一年下来,即使风调雨顺,老天爷赏饭吃,也打不了多少粮食,现在种地的人少,四周都撂荒了,杂草遍地,老鼠野鸡兔子却成群结队,又不让人打猎,又不让人买老鼠药闹(陕北话,“毒死”的意思),好不容易力务(陕北话,“打理”的意思)到秋天,粮食早让那些野物给糟蹋得差不多了。就算是有点收成,也刚够自己吃,粮食价便宜,根本卖不下几个钱的。所以也不能怪年轻人要走,不出去连个媳妇也娶不到,出去或许还能苟且偷生。有点办法的、有点力气的,都走了。
“哎,环境是好了,可村里越来越没人气了啊!原来河里还能洗衣服,大家一边洗衣服一边嘻嘻哈哈说话。现在村里把河水从村头截住聚水弄成自来水蓄水池了,河道里基本没水了,全是青蛙泥和河草。一到晚上,满世界都是青蛙的呻吟声。哎,就连青蛙也受不了了,迟早是死光光。整个村子迟早会成为一座废墟。

“你看,又奔出来两只野兔,哎,到处都是野鸡,野兔,乌鸦,松鼠……全都是吃庄稼的。现在禁止打猎了,这些坏东西也没什么天敌,所以庄稼根本就没法种了。
“说出来你可能还不信,东拉河村农耕几千年历史了,我可能是村里最后一个种地人!……”
上完坟日已西落,傍晚的风从李发财家的池塘方向吹来,送来了瓜果蔬菜和玉米的香气,也送来了池塘里蛤蟆愉快的喊叫声,这叫声同山底下河谷中青蛙发出的绝望呻吟全然不同——我之所以强调青蛙和蛤蟆有所不同,可能是我对东拉河的明天在绝望中隐存着一种希冀吧!

月光下,我看见李发财家婆姨依然双手紧攥锄头,在池塘边挥汗淋漓——她就像圣母手执火种,坚守着最后一方净土圣地,唱着哀婉的挽歌。她的四周端坐着几圈蛤蟆,这些蛤蟆是她的唯一的坚定的追随者,是她的信徒,为她摇旗呐喊,为她加油助威,嘴里还叼着捉来的害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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