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千寻穷尽自我 只为追逐一束光的永恒
——赏析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
王丽虹
如果说我眼里有一个文学的街区，那么，伟大作家们的不朽之作便是坐落于此的神圣建筑，它们由思想构筑而成。然而，游走其间俯身膜拜，《月亮与六便士》的门庭却一再被我忽视、掠过。如今赏读它，宛如潜进一座灵魂的殿堂，令我神情激荡。看似内装一个中年后落魄无比的魂魄，但却是由骨子里散发出追逐理想的恢弘勇气。
毛姆的小说《月亮与六便士》，是以法国印象派大师高更生平为蓝本写成。书中主人公思特里克兰德已是人到中年，人生过半，却突然辞去伦敦优厚的工作，不告而别，毅然决然地离开颇具优雅气质的妻子和一双可爱的儿女，只身来到巴黎，从此便将自己一度置身于食不果腹、贫病交加的境地，经历无比奇特的境遇之后，作者为我们还原了一个渴望摆脱世俗生活执着追逐精神完美的艺术大师的形象。穿越门廊，我走进殿堂的深处。
一、 人生与艺术
王国维在《红楼梦评论》第一章阐述了对于人生和美术（及艺术）的基本概念，提出生活之本质是“欲望”和“痛苦”。“人生者，为钟表之摆，实往复于苦痛与卷厌之间者也”。而减轻这种痛苦的办法就是文艺。毛姆抓住了保罗•高更传奇一生带给他的灵感，将人生本质的欲望及完成这种欲望所历经的痛苦折磨集于他的作品当中。思特里克兰德备受生活的打击，几度穷困潦倒，但是，他似乎不觉得苦，或者说内心深处强烈的欲望可以为他悲惨的生活疗伤。每当他从饥饿与病榻中挣脱出来的时候，他又遵从内心的召唤，去追寻生活和梦境的互为一体。
二、理想与现实
《月亮与六便士》于1919年出版问世，此时西方文化正处于重要的转型时期，人们陷入物欲带来的困境，文明开始失落，这是它成书的社会背景。每个人的一生都会经历理想与现实的纠葛与缠绕，自古多有理想很崇高现实很残酷之慨叹。然而，思特里克兰德是主动放弃薪资优厚且体面的证券经纪人的工作，前往世界艺术之都巴黎寻求自己的理想，我想，这里除了作者赋予主人公艺术家特立独行的个性之外，还有就是思特里克兰德太太及一双儿女给予他的幸福生活只是众人眼里的幸福，而对于思特里克兰德来说却是不幸福的、不满足的，因为，这并不是他的人生理想。富足的生活往往与心灵的空虚相陪伴，现有的生活已成为绊脚石，他必须摆脱它，以至于他最后离家出走，永无归期。这意味着追求理想不仅需要破釜沉舟之勇气，亦需要付出追逐理想之艰难，之痛苦。人类始终在理想与现实的相互羁绊、相互撕扯中前行，现实容易获得，而理想却挂在天上。伟大的毛姆于一个世纪之前便告诫我们，当“满地都是六便士”时，却仍需你“抬头仰望月亮的光辉”。
三、 艺术之灵感与女性
艺术家总是个性鲜明，他们的创作成就非凡，却往往有着混乱的道德意识。他们的一生总是与女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生活上往往表现出混乱的、不合常理的一面，思特里克兰德亦不例外。他一生拥有过三位女人，第一任妻子，也是书中始终以思特里克兰德太太称谓的女人。她体态优雅，善于交际，颇具修养。她与思特里克兰德在威斯敏斯特区拥有一套上好的公寓，虽然频繁地与作家们聚会，然而，她却是虚伪的化身。她不懂写作，只想迎合潮流，她连丈夫喜欢画画并且晚上去夜校学习画画都不曾知晓，更加无法给予思特里克兰德以创作灵感，或者说，在某种程度上她桎梏了丈夫的灵感，思特里克兰德最后弃之而去。好友兼救命恩人施特略夫之妻子布兰奇成为思特里克兰德的第二位女人，思特里克兰德将布兰奇从施特略夫身边夺走，其自私冷漠的品性深深伤害了忠厚善良的施特略夫。布兰奇本为罗马贵族家庭里的家庭教师，因被欺辱而无奈下嫁施特略夫，对施特略夫心存怜爱，可能在遇到思特里克兰德时，认为真正的爱情已来临吧，所以毅然爱上思特里克兰德，然而，在为思特里克兰德的裸体画作充当完模特之后，布兰奇依然没能乘上思特里克兰德这条奇特的艺术之船远航。思特里克兰德的执意离开，最终导致布兰奇选择自杀。而身居南太平洋小岛——塔希提岛的土著姑娘爱塔，以纯洁、自然之美的形象成为思特里克兰德的第三位女人，他的心灵与肉体互为一体的妻子。爱塔与塔希提岛洁净优美的自然风光互为融化，在这里，思特里克兰德一路寻找的心灵安静得到满足，他寻到了心灵的栖息地，可以心无旁骛地作画，爱塔与塔希提岛的大海和苍穹一起，源源不断地为她的艺术家丈夫输送宝贵的创作灵感。
令人倍感神奇的是，世界顶尖艺术大师身边都不乏诸多优秀的女性陪伴，西方现代派绘画的主要代表—毕加索，一生身边拥有十四位女人陪伴，可以说，她们成为毕加索艺术琼浆的源泉；被誉为二十世纪中国画坛最为传奇的国画大师张大千，创立了名闻遐迩的大风堂画派，俗称“大千画派”，除明媒正娶的四位太太以外，尚有已知和未知的红颜知己多达数人。艺术的灵感产生于瞬间，这一富有创造性的突发思维珍贵无比，难能可贵。
四、 美的追求
深刻领悟毛姆冷静、客观、睿智的笔触，是第二遍读《月亮与六便士》。当我捧书凝神，举步思索之际，仿佛有一轮银色的月亮正悬挂于天空，有一束柔美的光正散向人间。我忽然懂得，千年万年，唯有美才是人类赖以追求的精神家园。美，存在于每一阶层当中。每个人都有追求生活中美的权利，思特里克兰德有，他太太有，施特略夫有，布兰奇有，爱塔有，阿拉伯罕和布吕诺船长也有。无论是艺术家，还是开荒种地的农人，他（她）们都用一生追求着不同的美。思特里克兰德的断然舍弃，施特略夫“愚蠢”的善良，布兰奇的冒险许身，爱塔的洁身守玉等等，无一不是对心中美的求索。用布吕诺船长的话说就是：“我知道心中有梦想是怎么回事，我也有幻想。从某方面讲，我也是个艺术家。”从表象看去，库特拉斯医生最后一次从容地踏上去往爱塔家的七公里山路，小路上荒草遮盖不住的不只是医生救死扶伤的天职，还有他内心对天才而奇特艺术家美的探求。美是无私的，它是宇宙混沌时就存在于世间的东西，它根植于人的内心，同时亦藏匿于人的内心，只是，艺术家比普通人更有善于发现它的眼睛。不要把仰望月光的人当成神经病，也别把低头捡便士的人看做毫无追求。美能让我们更好的“存在”，难怪，毛姆在小说的结尾写上他做了二十七年牧师的亨利叔叔的一段话：魔鬼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总可以引证《圣经》。而他的叔叔一直忘不了一个先令就可以买十三只大牡蛎的日子。
蒋勋说：“人性坦荡得一清如水时，就会看到最美的东西。”世间万物皆有灵，愿每一种生物都能秉持生命的从容而终其一生。当生命被赋予求索之曙光时，其光辉无论是细若萤火，还是璨若星河，都不曾丢失人性自由生长、勇敢追逐之本色，这便是我无限回望作家毛姆“瑰丽殿堂”那一刻的心灵感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