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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的哲学(13)——何处是归程

金庸塑造艺术形象的水平是不同凡俗的,在他的笔下,即使是那些作为次要地位出现、在整个作品中作为点缀的人物也是个性鲜明,独具特色。就是蜻蜓点水、一掠而过的人物也留给读者极为深刻的印象,让人品味再三,低徊不已。这样,就使作品具备了更大的艺术张力。
《笑傲江湖》故事鱼龙曼延,布局巧妙,一些称雄江湖的人物或潇洒自适,或桀骜不驯,或深沉阴鸷,或极具城府,诸如令狐冲、任我行、向问天、左冷禅、岳不群、余沧海、林平之、莫大等一个个行事各具情态,读来其人如在目前。即便是在整个故事中所占分量不大的几个人物如“江南四友”之流,他们的人生历程也引人思考。

“江南四友”是令狐冲在毫无所知的情况下与向问天到杭州梅庄遇到的,他们的所住之处本身就富于诗意,其地位于西湖之畔,那里柳暗花明,梅花横斜,格外幽静,应该是隐居的最好去处。“江南四友”各有所好,原来的名字也因为自己的喜好不用了,现在用的名字是根据自己所爱起的,倒是蛮合情理也蛮富情趣。其中,黄钟公名字来自“黄钟大吕”这样的音乐名词,喜欢的是音乐;黑白子名字来自围棋,围棋棋子分黑白两色,以此命名也是非常恰切的;秃笔翁喜好书法,唐代书法家怀素苦练书法,曾写秃过许多毛笔,作者大概也是由此受到触发给这个人物取了这么一个富有特色的名字;丹青生钟情的是绘画,名字当然来自绘画的代名词“丹青”二字。“琴棋书画”为古代秀才四艺,意为作为一个读书之人即使通达说不上,基本的技巧与功夫还是要具备的。这样,作者笔下这四个人物虽然身处江湖,但身上却明显地带上了知识阶层的特点。
像这样的人物,过去却是干过翻天覆地的一番大事业的,不然,以丁坚、施令威这样响当当闯江湖的角色,不会心甘情愿地投到他们的门下,忠心地做一个奴才,东方不败也不会将任我行这样的重犯交给他们看管。但他们却放弃了再建功业而选择到梅山隐居,可以说其中也有许多的无奈。最根本的原因诚如黄钟公后来所说:“我四兄弟身入日月神教,本意是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好好作一番事业。但任教主性子暴躁,威福自用,我四兄弟早萌退志。东方教主接任之后,宠信奸佞,锄除教中老兄弟。我四人更是心灰意懒,讨此差使,一来得以远离黑木崖,不必与人勾心斗角,二来闲居西湖,琴书遣怀。”所以,他们本意还是想做一番事业的,但情况却是不允许,以他们对琴棋书画钟情之深的性情,读书人的臭脾气还是有的,既然世事如此,不能“兼济天下”,那么选择“独善其身”就是必然的了,正因为这样,他们要求了看守任我行这个差事,十二年间,各求所好,倒也乐在其中。本想借此了此一生,可既然你身在江湖,你是绝对不可能毫无牵挂地享受艺术的,你不去找他人,他人还是会找到你,到时,你的悲剧自然就降临了。
这是金庸小说里可以真正称得上艺术家的四个人,虽然身处江湖,但他们却不但没有放弃自己认为最有价值的东西,而且对它穷尽所有气力追求,艺术成了他们生命的一部分,融化在他们的身体里像血液一般地流淌。没有功利,没有目的,只是出于对那门带给自己生命以慰藉的对象的热爱,爱得纯粹,爱得透明,爱得无怨无悔,无论他们曾做过什么事,就这一点也值得我们欣赏和尊敬。

他们对艺术的爱至少从以下几个方面表现出来。首先,本来是他们去拥抱艺术的,但到一定的境界后,艺术反过来塑造了他们的性格和气质。这应该正呼应了培根的那句话:“凡有所学,必成性格。”
他们的形貌已与自己所好分不开了。关于外貌,有一个说法值得我们注意:一个人,他前三十年的外貌是由父母遗传得来的,而后三十年的外貌则是来自自己,这后一个“来自”当指的是一个人的为人处世、学术修养、道德意识等,这些是靠后天得来的,自然地就渗透在一个人的仪态气质中。梅庄的这“江南四友”也是如此。他们中间出现的第一个人是丹青生,他:“髯长及腹,左手拿着一只酒杯,脸上醺醺然大有醉意。”只看形貌,倘若让我们来猜他的身份,我们大体上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样的形象经常出现在古代一些画家的身上;而书画是不分家的,爱好书法的秃笔翁则是这么一种形象:“矮矮胖胖,头顶秃得油光滑亮,一根头发也无,右手提着一枝大笔,衣衫上都是墨迹。”秃笔翁的这个“秃”字是他的特别之处,而后面这两句则直接表明了他是一个书法爱好者。不同的是他没有丹青山那样的熏熏醉意。中国古代,一个优秀的画家,也势必同时是一个不错的书法家,这样的人钟情于酒的不少,而这两个人算是学有专攻,这好酒在这里安在谁的身上都是合适的。“江南四友”中的黑白子形貌更具特色:“这人眉清目秀,只是脸色泛白,似乎是一具僵尸模样,令人一见之下,心中便感到一阵凉意。”“他头发极黑而皮肤极白,果然是黑白分明。”围棋最耗神力,要求人要长于思索,浸淫在其中时间久了,也就成了这种样子。黑白子整日专心于研究围棋,出门时间大概很少,而这一喜好又不会让人放达佻脱而要求人专心致志,所以他“脸色泛白”,宛如僵尸也就可以理解了。大概他看围棋时间久了,眼睛也就被棋子同化了,除了作者,这倒是一般读者想象不到的。四人之中的老大是爱好古琴的黄钟公,琴之一道,在耗费心血这方面丝毫不亚于前三者,而且音乐达到一定境界,外界全成多余的存在了,爱好者心里只有音乐塑造的世界,所以,黄钟公成了这副模样:“六十来岁年纪,骨瘦如柴,脸上肌肉都凹了进去,直如一具骷髅,双目却炯炯有神。”“双目炯炯有神”正是音乐带给他的活力,而这样的活力是一般人达不到也理解不了的。

对艺术钻研到废寝忘食、焚膏继晷的程度,艺术体现在风度气质上是一方面,同时也会渗透到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其他方面作者描写甚少,单就起居而言,他们也具备这一特点。丹青生住房外面有着这样的景致:“天井左右各植一棵老梅,枝干如铁,极是苍劲。”这老梅,一则扣住了梅庄有梅的特点,再则也是在暗示这里主人的身份,“梅兰竹菊”并称四君子,为画家最爱。而丹青生居室里也是画最为引人注目:“见画中所绘是一个仙人的背面,墨意淋漓,笔力雄健。”不画正面而画背面,作者的归隐的意趣就在里面了,但“笔力雄健”却又显示出心中的豪气来,说到底,身上还残存着武林豪客的影子,并非一般的落拓文人可比。而黑白子整天迷于围棋,身边倘若有什么东西,就会扰乱他的思考,所以,居室是越简单越好,这样,他的住处就自然地成为这样的:“只见好大一间房中,除了一张石几、两只软椅之外,空荡荡的一无所有,石几上刻着纵横十九道棋路,对放着一盒黑子、一盒白子。这棋室中除了几椅棋子之外不设一物,当是免得对局者分心。”不但空旷而且作者特意强调了一个“大”,如果屋子小了,四壁抬头既在眼中,也会影响下棋者思索,这一笔极富神力。
这四人当中,只有爱好书法的秃笔翁居室情况未作交代,这是小说虚虚实实的写法,但读者稍加推测,也可以想象出那里一定是笔墨纸砚的天下,而他在黑白子墙壁上留书这一节也能暗示出他的居室当会是四周写满了字的。至于爱好音乐的黄钟公的住处,作者的描写则更为详细,室外是这样的:“穿过一道走廊,来到一个月洞门前。月洞门门额上写着‘琴心’两字,以蓝色琉璃砌成,笔致苍劲,当是出于秃笔翁的手笔了。过了月洞门,是一条清幽的花径,两旁修竹姗姗,花径鹅卵石上生满青苔,显得平素少有人行。花径通到三间石屋之前。屋前屋后七八株苍松夭矫高挺,遮得四下里阴沉沉的。”这里除了“幽静冷寂”,大概再难找出词语来加以形容,而从环境也显示出这里的主人不与世俗来往、清心寡欲、恬退闲淡的性格特点。如果除却后面关于松树的描写,就有点近似于《红楼梦》中林黛玉的“潇湘馆”了。居室未加详细描绘,但从“一进屋门,便闻到一阵檀香”这一句上就可以想见那里面也一定是干净的、整洁的,古人鼓琴必沐浴更衣燃香,黄钟公是个中高手,这一节那是绝对不会忽略的。
艺术熏染、养成了他们生活习惯与个性特点,同时也浸入他们的血脉里成就了他们的武功。这一节富于象征意义,也就是等于成为他们安身立命的本事。但他们这个本事却是艺术修养达到一定境界以后自然地行成的,从中看不出有意为之的做作,这是水到渠成的事,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丹青生倒没有特意将画作融入到武功里去,但他的绘画与剑法却是相通的,令狐冲就看出他的画笔法凌厉,估计他有点管不住自己。一个在艺术上造诣甚高的人要是有意地时常提醒要管住自己,那么性格呆板、做事拘谨,艺术的灵感也就被束缚住了。所以,学剑破绽百出那是一定的。但丹青生在绘画上一定不是泛泛之辈,你只看到他输了后的心胸,也就料到。在与令狐冲比剑失败后,他说:“第一招便已输了,以后这一十七剑都是多余的。大哥说我风度不够,果真一点不错。”这种豁达倒不是说必须是艺术家必备的,但却是与他绘画的风格颇为相合的。所以,无论是剑法还是失败后的表现,也是无不与他的爱好相关的。如果说丹青山的武功与艺术的关系还有点距离的话,那么其他三位就如严丝合缝,不可分离了。秃笔翁的武器是“一杆精钢所铸的判官笔,长一尺六寸,奇怪的是,判官笔笔头上竟然缚有一束沾过墨的羊毛,恰如是一枝写字用的大笔。”这与专业相关确定无疑,更神在秃笔翁的武功也是从书法化用而来,起先是《裴将军诗》,用的是颜真卿书法;其后是蜀汉大将张飞所书的《八濛山铭》;最后用到怀素的《怀素自叙帖》。这几种书法不但他会写,而且将其神韵也表现了出来,更难得的是化为武功也是不差毫厘,书法上的造诣之深令人咂舌。黑白子的武器是一方棋枰,样子是一块方形铁板,“铁板上刻着十九道棋路,原来是一块铁铸的棋枰”,这棋枰不但能作为攻守的武器,而且还能吸住对方暗器。黑白子是围棋高手,那么他同时又是暗器高手也就是意料中的事儿了。四人之中,数老大黄钟公的武功最高,他的武器也与古琴相关。古琴在他的手里有两种作用,一是用于攻取,二是用内力在琴上演奏“七弦无形剑”,二者相合相配,罕有敌手。他当然也输在令狐冲的手里,但倘若不是令狐冲毫无内力,这场战斗的胜败可以说是难以预料的。
“江南四友”对艺术是发自内心地钟情的,绝没有沽名钓誉的成分,艺术是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一个对艺术如此专注钟爱的人也就成了艺术的俘虏,他们对艺术的追求已超出了常人,一旦涉及到他们的爱好的东西就不由自主地表现出热望。这热望是超出一切的,只要能得到暂时的满足,他们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四人之中,数下围棋的黑白子最为深沉,他胸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一般人见到这种人唯恐躲之不迭,但一旦谈到他视为生命的围棋,他的表现就绝然不同了。向问天很显然是有备而来,这一点连令狐冲也被蒙在鼓里,他在与黑白子接触的时候,有意地扯起了围棋。他所谈的关于围棋的观念也属于老生常谈,但黑白子却在瞬间变得格外激动:“黑白子怪眼一翻,抓住他肩头,急问:‘你也会下棋?’”一说到围棋,黑白子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变得已不是平时别人眼中的那个人,而是彻底地换了一副形象。变换形象的原因只有一个——这人提到了他的爱好。此后,向问天提到了几局已经失传或者说本来就不存在的棋局,黑白子当然不相信,但对于一个爱下围棋并且在这方面有很深造诣的人潜意识里还是希望真有这样的奇迹发生,那么,倘或能观看到这样的并世无双的名局,他就是死了也是了无遗憾的。所以,他虽然不相信,还是发出了这样的疑问:“‘难道世上真有这局《呕血谱》?’他进室来时,神情冷漠,此刻却是十分的热切。”这样的热切我们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在向问天开始摆这《呕血谱》时,他的表情是“只瞧得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在下到深处时,他是“脸色越来越青”,这绝对不是存在什么心理问题,这是对围棋不惜一切的爱,这种爱就深种在他的心里,其他都成次要的了。这一点就连令狐冲也能看得出来:“令狐冲暗暗纳罕,眼见他适才以‘玄天指’化水成冰,那是何等高强的内功修为,当时他浑不在意;弈棋只是小道,他却瞧得满头大汗;可见关心则乱,此人爱棋成痴,向问天多半是拣正了他这弱点进袭。”既然令狐冲这样没多少权谋的人都看得出来向问天是瞅准了弱点来乘隙而入的,黑白子这样心思缜密的人也应该考虑到,但只因为“关心则乱”这一条,他忽略了对方的本意,最后悲剧就是难免得了。
丹青生喜好绘画,向问天投其所好,拿出的是北宋范宽的《溪山行旅图》,丹青生是个性格外向的人,所以,表现更为激动,“丹青生大叫一声:‘啊哟!’目光牢牢钉住了那幅图画,再也移不开来,” 在向问天要将这幅画卷起来的时候,:“丹青生道‘且慢!’在他手臂上一拉,要阻他卷画。”这很明显是不礼貌的行为,但出于所好,他是顾不上这些礼节的。这个人对绘画的爱好也是纯粹的,真诚的,不加半点亵渎的因素的。
向问天拿出的诱惑秃笔翁的当然是书法作品,唐代草圣张旭的《率意帖》,此帖运笔大开大阖,体态奇峭狂放,开王羲之之后又一新境界。痴迷于书法的秃笔翁焉得不惊?他还从未与向问天、令狐冲这样的不速之客谋面,应该是起码的招呼要打的,但一看到这帖子,“突然双目直瞪,呼呼喘气,颤声道:‘这……这是真迹!真是……真是唐朝……唐朝张旭的《率意帖》,假……假……假不了!’”激动得连说话也不连贯了,瞪眼,喘气,颤声,这一连串的表现说明了一切问题。见到这份珍爱,其他事物、其他人都是次要次要的了,只是“伸出右手食指,顺着率意帖中的笔路一笔一划的临空钩勒,神情如醉如痴”;为了得到它,他甘愿将最得意的武功拿出来交换,什么人的劝告也不放在心上。像这样爱到“如醉如痴”程度的人,只要得偿所愿,连生命都是次要的了。

这四人之中,应该数黄钟公最为高致,最有雅量,这也是由他的爱好所决定的。钻研古琴一道,既不能像丹青生、秃笔翁那样性情用事,也不能像黑白子那样含而不露,它需要丰富的情感,但这种情感必须内化,才能达到极高的境界,或者说在通向至高境界的路途上被内化了。所以,黄钟公即使听到这天大的喜讯,说起话来仍是有条不紊,不急不缓:“‘听说风少侠有《广陵散》的古谱。这事可真么?老朽颇喜音乐,想到嵇中散临刑时抚琴一曲,说道:“广陵散从此绝矣!”每自叹息。倘若此曲真能重现人世,老朽垂暮之年得能按谱一奏,生平更无憾事。’说到这里,苍白的脸上竟然现出血色,显得颇为热切。”“颇喜音乐”,一生的追求就用这么简单的四个字概括了,但后面的话却流露出热切的期待,“生平更无憾事”,除了一睹这千古名谱的神韵,他再也没有遗憾,这又是怎样伟大真挚的一个愿望啊!这番话牵引起他所有的热恋,激动得脸上有了血色,语言里也改了先前的平稳,表现出热望与急切来。眼看多年的心愿有可能实现,如何让他不激动?当他看到《广陵散》的曲谱时,这个当年应该是武林响当当的人物再也抑止不住内心的情感,将其他事情、其他人都置之度处,专心地研习起来:“从头自第一页看起,只瞧得片刻,脸上便已变色。他右手翻阅琴谱,左手五根手指在桌上作出挑捻按捺的抚琴姿式,赞道:‘妙极!和平中正,却又清绝幽绝。’翻到第二页,看了一会,又赞:‘高量雅致,深藏玄机,便这么神游琴韵,片刻之间已然心怀大畅。’”这种忘我的境界只有出现在这样将艺术视为生命的人身上,这也是一种爱情,一种无可救药的爱情。这一点,就连周围的人也看得出来:“黑白子眼见黄钟公只看到第二页,便已有些神不守舍,只怕他这般看下去,几个时辰也不会完。”不单黑白子,估计旁边的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对于黄钟公,这时已是心骛八极,神游万仞,就是耳边打雷也不会影响此时的他了。
这种人,是真正的艺术家,真正的爱好艺术。他们没有想着将它用来欺世盗名或者谋取利益,那对于他们无疑是对艺术的亵渎。按黄钟公的说法,他们只想着这样在享受艺术的过程中慢慢地走完余生,但这对于身在江湖的他们来说,只能是个幻想罢了。
江湖是什么?对于“江南四友”,江湖就是现实生活,就是现实人生。你可以暂时的逃避,但你不能永远地逃避;你可以暂时娴静,但外界不允许你永远娴静;你可以暂时沉湎于所爱,但你不能抛开你的身份和经历。说到底,这四人的经历仍然是我们的时代的反映。你降临到这个人世间,就等着社会的塑造,你不能回到原始的母体,因为脐带断了。当你面对惨淡的人生厌倦了的时候,你可以休息,可以躲避,但来自各方的动荡和危机还是会找到你,因为你走过,你做过,你闯过,你的身上已打下了外界的烙印,你无法回到一个纯粹的自我中去。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最爱、他们最引以为傲的、视之为安身立命的强项,就成了最易被人窥测的、最易被人乘隙的、最易被人利用的致命的弱点。

向问天带着不明究理的令狐冲来了,他是有备而来,而“江南四友”却毫无防备;他是瞅准了他们的弱点而投其所好,但沉溺于得到无上至宝的狂喜中的他们却失去了警惕。甚至对于在牢狱前突然的昏迷也不加察觉,因为他们记挂的还是那些名画、名帖、名谱。最终,他们拥有的一切都离他们而去,丹青生再也不能逍遥地绘画了,他不得不为了维持生命重出江湖,再回到尔虞我诈的江湖中去;秃笔翁再也不能一心一意地研读书法了,他不得不提起他的笔,去到别人的身上涂抹而不是在洁白的纸页;黄钟公则义无反顾地自杀了,他觉得他享受清福已经够了,这是他的理由,但我们完全可以说,一个爱好琴的人的结局最好就是这样的,长期沉浸于琴声中,他已变得弯不下身子了,高洁、傲岸之类的品格已随着琴声种在了他的心里;四人之中最可怜的还是黑白子,他就那么不死不活地残存于人世间,导致他这样的原因当然是想学任我行的“吸星大法”,但从他本人爱好的角度来考虑,这也是围棋害的,围棋教人争斗,教人设伏,教人谋划,教人打劫,教人乘虚而入,教人不留余地,教人乘胜追击,日久天长地沉入这样一个世界里,他又怎么能不心生波澜?他又怎么能不一逞余勇?
对于这样称得上艺术家的人,他们的路在何方呢?他们无法摆脱江湖,无法摆脱外界的风雨,苦苦地抱着自己的所爱在人世间挣扎,最后个个落得惨不忍睹。像这样的人,根本的错误就在于进入了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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