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 / 图书 / 音乐
专注于"书影音"的垂直媒体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中的细节描写

学习到《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引导学生分析了一个细节描写。
被发配到沧州的林冲生活是颇为艰难的,首要的就是环境的艰难。时至冬日,天气寒冷,而他居住的只是被“朔风吹撼,摇振得动”的破草屋;能带给他些许温暖的,只是大雪纷飞中的炉火。于是,他想起了喝酒。冒着“正下得紧”的雪到了小店吃过饭后,他买了一葫芦酒,包了两块牛肉,继续冒着“越下得紧了”的雪,辗转到了山神庙。这时,作者有一个极为细致而很少为人细究的细节描写:
“林冲把枪和酒葫芦放在纸堆上,将那条絮被放开,先取下毡笠子,把身上雪都抖了,把上盖白布衫脱将下来,早有五分湿了,和毡笠放在供桌上。把被扯来盖了半截下身,却把酒葫芦冷酒提来,慢慢地吃,就将怀中牛肉下酒。”
与这段描写的最初结缘,却是在年少时的一个午后。而首先进入心灵的却不是文字,而是图画。记得那是一个夏天,成人劳累了半天,都休息了。我拿上母亲给了几角钱,到了很远的镇上的一个新华书店里买了一本叫作《逼上梁山》的连环画。走出书店,便急不可耐地翻看起来。那时正是焦阳似火,路上少有行人。边走边看,自然地进入到一个个情节、一个个画面之中,当看到以上描写的这个画面时,心中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彻天彻地的寒冷,甚至就连外界的酷热也退避三舍了。以后从事教育,这篇文章讲过多遍,每次看到这一细节,仍能想起那个彻骨悲凉的午后。这个细节,掩盖了林冲在沧州遇到李小二他乡遇故人后的温情,冲淡了隐藏在背后邪恶的迫害的浓黑气氛,甚至就连最后挺身而出、义愤填膺的杀人情节也比不上它留给我的印象深刻了。

我们来看看这节描写表现出的林冲的心理。此时的林冲,可以说是虎落平阳,可以说是忍辱负重,可以说是苟且偷生。但他虽然悲凉,却不绝望;虽然可怜,却不放弃。只因为他的心中还存有希望。
他的希望是什么呢?他本来是八十万禁军的枪棒教头,社会地位并不是太高,但超出一般平民百姓那是肯定的,因而,至少算是社会的中层人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甚至将来说不定有一天凭借本领出人头地、博得个封妻荫子也未尝不能。但“误闯白虎节堂”无疑于一场噩梦,这样的生活理想随着被发配沧州那是彻底结束了。他本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岳父张教头耿直仗义,对他很是器重;妻子张氏温柔贤淑,夫妻恩爱,两情甚笃。但现在呢?迫于高衙内的压力,也因为性格中软弱的一面,林冲当众把妻子休了。现在的林冲,一无所有,除了脸上的金印,除了囚犯这个身份,除了恐怕“玷辱”了别人的自尊,除了暗藏在心中但不知如何处理的仇恨。那么,他最大的希望,其实在休妻那一段中已经全部显现出来了:高太尉,高衙内,陆谦,你们陷害我,不就是因为我的妻子吗?好,我现在把妻子休了,向你们表态——她已经不是我的人了,你们想把她怎么样就怎么样,只期望你们在得偿所愿以后放我一马。所以,曾经如此卑贱、软弱的林冲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活下去,活下去服完刑,活下去回京城,活下去重新讨生活。这可以说是一个被外表的英雄气质掩藏着脆弱本质的人的最大的愿望,他没有想着与这个罪恶的社会决裂,也没有想着以一己之力与强大的恶势力对抗,甚至也没有想把失去的一切再重新拥有。
明白了这一点,我们来看这节描写,就会觉得非常生动鲜活,一系列的动作,平常到了极点,但却惊心动魄。金圣叹评价林冲能“忍”,这个“忍”字在这里显得淋漓尽致。
“把枪和葫芦放在纸堆上”,“放”,应该是轻轻地放;“将那条絮被放开”,“放”,仍然是轻轻地放;“先取下毡笠子”,“取”,是默默地取;“把身上雪都抖了”,“抖”,是细细地抖;“把上盖白布衫脱将下来”,“脱”,是徐徐地脱;“和毡笠子放在供桌上”,“放”,仍是轻轻地放。所有的动作,作者都写得不厌其详,一个接一个;而所有的动作,又都是在沉默中完成的,即使有“放”的声音,有“取”的声音,有“抖”的声音,有“脱”的声音,但我们似乎都听不到,它都被满天的大雪吸附尽净了,都被林冲本人固有的沉默吸附尽净了。那种沉默,正是一种忍耐,一种面对艰苦生活的忍耐:从容带给我们的恰恰是酸楚,镇定带给我们的恰恰是沉重。

关于吃食物的几句就更让人感到悲酸了。他把被子“扯来盖了半截下身”,那么,上身就在外面了;“却把葫芦冷酒提来,慢慢地吃,就将怀中牛肉下酒”。首先说是“冷酒”,本来天气就冷,喝得偏是“冷酒”;是“慢慢地吃”,似乎唯恐吃得快了把酒很快喝完了;自然,牛肉也是“慢慢地吃”,这才符合这番情景,这番心情。这是借酒消愁吗?绝对不是,这是一种等待中的消磨,是一种茫然中的消遣,是一种空幻中的暗示。但这几句中的声音,我们却又似乎能听得到:喝上一口酒,慢慢地咽下去的声音;吃上一块肉,细细地咀嚼的声音;就连喉结上下嚅动,似乎也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此时,外面落雪无声,里面佛像静默,天地间似乎唯有这座神庙,唯有这微细的声音。
这是一种忍耐,一种强有力的忍耐。这番情形,往往使人想到农村中那些偶尔闲暇下来的牛的形象——眼睛一片茫然,只有嘴在不断地反刍,凌驾于其上的是不可知的命运。有人说,人生就在于等待与希望。当希望一片渺茫的时候,这等待就显得格外残酷,格外冷峭。
《诗经·柏舟》中有这样的诗句,可以作为林冲此时的真实写照:“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因为这,最后的复仇才显得更为惊天动地。一个社会,一种势力,连只剩下求生这一微茫的希冀的人也不放过,那么他只能走向决裂,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逼”,逼得这个人与社会决裂,也与前此的自我决裂。

赞(0) 打赏
转载请以链接形式标明本文地址:梦千寻 »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中的细节描写
分享到: 更多 (0)

(书影音学外语)

(中日韩女明星写真集)

梦千寻 - 梦里寻它千百度

电影台词名人名言

关注或打赏

支付宝扫一扫打赏

微信扫一扫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