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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的森林

安徒生走在北欧秋日的森林中。在他的脚边,一只蚂蚁拖曳着一只长着绿色的透明翅膀的昆虫,细长的蚁足跳动着欢快的舞蹈,宛然掳掠了一个美丽的公主;在他的前方,一棵树桩披着厚厚的苔藓苍老地伫立在那儿,就像传说中的绿巨人般凝滞而憨厚;而在他的头顶,秋日温煦的阳光正在树梢跳跃,似乎在抚摸着昨日梦中那个小女孩的金色长发。
独自一人,安徒生走在北欧落叶萧萧的森林里。这里是他经常散步的地方,然而,每一次的到来,对于他,却仿佛都是初次。他怀着好奇的心灵走进森林后,便随机忘记了来路,也迷失了去处。走着,走着,那些落叶、青苔、枯枝、露珠便一个个跃入他的心湖,在其中投下或凝实、或轻淡、或滞重、或曼妙的影子;走着,走着,那些影子却又轻烟般地散去,只有他,物我两忘地缓步前行,似乎在那方空气的浸润下,在那汪湖水的安抚中,变成了一片叶,会吐着梦的呓语的叶;变成一棵树,一棵突然的一个早上醒来以后发现脚步可以挪动的树。
习惯地躬着瘦削的身子,迈着长于常人的腿,安徒生走在一片金黄的森林里。在这空无人迹的充实和寥落中,他愿意将自己幻化成一只在树间蹦跳的松鼠,它在他的文字中曾嗔怪过一个打扰了它的清梦的狐狸;他愿意将自己幻化成一滴散发着芳香的松脂,它在他的鹅毛笔下曾把一个指头般矮小的人儿掩埋。但安徒生知道这种幻象注定只能是暂时的,作为一个真实的存在,他是偶尔闯入到这片园地里的过客,说到底,他知道他从哪里来,那份童年的孤独和酸楚,那份求学的辛酸和无助,那份追索的艰辛和彷徨,这些印迹就时刻烙在他身上,使他时刻惕栗着,惊醒着。他也知道他将要去向哪里,在那里,在那个幽静的房间里,当颂祷的歌声消息后,当悠扬的钟声散尽后,他还要面对一支笔,一张纸,还有一室的冰凉和空寂。

在艰难困苦、孤苦无依中寻求了半生的安徒生,走在北欧萧瑟冷寂的森林里。这么多年来,他为自己找到了童话这个园林,然后在里面一棵棵地植种。所以,他有时颇为怪责自己:他不能,不能毫无牵挂地走进这片领地:那些植物们和动物们都在真诚地欢迎他的来到——它们也在感谢他把它们不被人甚至同伴所察的一面,以一种美好得像珍珠般的形式表述出来,传递予世人;而他自己,更是带着忧郁、带着清思来到这里,寻求那被屠格涅夫喻为“神的光临”的灵感的。于是,一边的行走,就不时地变成了唤醒:唤醒自己去面对那棵枝柯,在风中,它正吟唱着一首悦耳的夜曲;去面对那只蜻蜓,在晚秋的光晕里,它像梦一般飘过,寻找着今晚的家。
北欧的秋日,已颇为寒冷,寒风就从看不着的森林的那一边吹来,吹着安徒生的衣襟和头发。安徒生一如既往地忧郁地往前走着。一只觅食的鸟儿引起了它的注意:此时的它,就从前方的树林里走出来,趟着厚厚的落叶,伸着红色的喙,东张西望着。阳光从树缝间洒下来,照见它一双透明的爪子。那双爪子,很容易让安徒生想到寂静的桌子上那支等待着他的笔。
也许吧,只有面对这样的生物和那支笔的时候,他才能找到自己。许多年来,他最为强烈的感受,就是他要带给人间些什么。他知道,不幸带给他的伤痛太深了,深得哪怕是岁月的药剂,也无法将其抹平。那时候,张着惧怕的眼神看着的,在破旧的门外面吹过的巫婆一样的狂风;那时候,瑟缩着身子从其他孩子身边怯怯地溜过然后从身后传来的刺耳的嘲笑;那时候,母亲离去以后独自守在空旷的屋子里听到的各种奇异的怪响;那时候,拖着一双本不属于他的巨大的鞋子走过街道时传到心灵深处的回声。他就这么一路走过,深味着自己的敏感,保有着自己的多情。他发现,在那些现象的背后,有的是空荡荡的旷野,有的是野茫茫的苍白,有的是无法拥抱的疏离,有的是刺人眼眸的冷箭。这个世界足够丰富,有着许多他看不懂也不想看的东西;这个世界太过空虚,有着许多他向往和追索而又没有的东西。多少年来,他怀着一颗怯懦的心、一个脆弱的魂等待着那些东西在突然的某一天像仙女舞动了她的魔棒一般降落下来,但他却始终没有得到。

就让一个美好的希冀化作美人鱼的形态伫立在空白之处,将那深邃无边的大海眺望吧;就让那个只有一条腿的锡兵化作一滩锡水然而仍不忘记自己的本色吧;就让那个美丽的灵魂化作星空永远的星座闪烁着只有她自己能懂的秘密吧;就让那些和自己一样的幼嫩的心灵对这个世界、这个人间多一份甜美的渴望吧。
安徒生,就从这个森林里演绎着这样的童话,然后,以亮如月光、圆如甜饼的样式递送到那些才睁开眼睛看世界的孩子的面前。
但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这个属于北欧这片寒冷的土地、属于它的雪、它的风、它的僵硬、它的温柔的安徒生,就那么带着一个比一般成年人还高的身子、皱着比一般人还长的鼻子、缩着比一般人还长的脖颈、甩着比一般人还长的手臂,却长着一颗比一般幼儿还要软弱、还要无力的心。此时,在那幽静的森林里,这颗心才找到了平日里难以见到的圆润和丰盈。
只有在这片广袤岑寂的森林里,他才会忘记一件时刻伴随着他的无声的存在:他需要太多的爱!也只有这种似乎是奢望的爱得不到实现的时候,他才会扮演一个相反的角色——来施予爱,来散播爱,来倾吐爱。——既然生活没有按预想的来安慰自己,那么,就按预想的去预设生活好了。这何尝不是一种生命存在的方式?
一直以来,他用一双充满热望的眼睛寻找着,他总觉得,应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爱,它就在那个港湾里温柔地休憩着,有一天,或者由于一声燕子的呢喃,或者由于一阵微风的呼喊,或者由于他在睡梦中的一声呓语,它就会乘着像月亮般的小船来到,来抚摸他,安慰他,然后带着他去那遥远的闪烁着五彩的光辉的国度。然而,他也只能怀抱这样的期盼,而不敢去付诸实践。他太胆怯了,太惧怕了,生怕一缕微薄的失望就会将他投掷到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双躲闪不定的眼神后面到底掩藏着什么,他是不敢触摸的;从口里吐露出来的听似真诚的话语,是不是真的是那副模样,他是不敢探究的;所有的人们,是不是就是他们表现出来的那个样子,他是不敢琢磨的。除此而外,还有许多:当你试图走进一个人的心灵的时候,你是不是就能保证这样的试探不是一种冒险?当你的爱人褪去阳光下的色彩在黑暗中将另一面裸裎的时候,你是不是还能全部地接受?当生活的厚厚的壁障将一个人包裹上了一层硬壳做的铠甲时,你有没有能力用你的真情和温暖将它轻轻地剥离?

多少次,安徒生就这么怀疑地问着自己。在犹豫的边缘,在疑虑的园地。每次试着伸出脚步,他又一次次地缩了回来。他在担心,担心一旦这一步迈出去了,他会收刈到满目的荒凉和伤悲,而他又清醒地知道,随之而来的,势必是他毫不容易支撑起来的信心的丧失。爱,可以给人以勇气,但它的前提却是,你首先要有勇气去爱。当你没有了勇气的时候,你便也失去了爱的呵护。而付出爱,则是可以的。爱的方式很多,而付出爱的方式却更多。它因为是作为个体的存在可以支配的,于是,安徒生选择了后者。
可谁有能读懂他呢?人们都沐浴在他爱的阳光下,而不知道,那样的阳光是这个高而瘦的人从阴暗的森林里一抹一抹地采来的。也许,只有列夫·托尔斯泰真正地明白这个人——托尔斯泰用了十年时间来读安徒生的作品,最后得出一个令人忧伤地结论——孤独。
这份浩瀚的孤独居然有着如此的效应,它使那些欣赏着他的心里开出的花朵的孩子们不再感到孤独。

而我,则从那一系列的作品中,看出了一个只有孩子才具备的胆怯生发的自卑。唉,自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注意到自己镜子里的丑陋的形象的那天么?是从离开母亲偶尔闯到大街上听到其他孩子们的嘲讽的那一刻么?是从明确地意识到贫困与富足之间存在的隔膜和等级的那一天么?是从走到哥本哈根以后一遍遍地迎接着别人奇怪的目光的那一刻么?这个从贫穷的鞋匠家庭中走出来的孩子,起初是抱着这样低级的自卑,一步一步地行来。然后,等到有一天,这自卑蕴积得足够宏大了,足够丰富了,结果呢?他在不知不觉中予以了提升,并将其放在了整个人类命运的关照下。在那无边的厚厚的云层中,我们是渺小的;在那上帝无上的威力下,我们是卑贱的;在那叵测的不可预知的命运的捉弄下,我们是无力的。那么,就让我们拥有一份细微爱吧,只有来自彼此的呵护可以让我们得到温暖,只有发自内心的爱恋,才可能避免孤寂。
安徒生走在北欧的森林里,他就那么安静地走着,聆听着自己的呼吸。听到一阵响动,他从沉思中抬起头来,眼睛里满含着泪水——在他的前方,一只灰色的兔子慢慢地向他走来,眼睛里闪着红色的光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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