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苦难时的优雅风度 ——曹文轩《青铜葵花》导读

城阳第七中学 韩超
虽然作家曹文轩称自己是“逆行者”，但是依然有很多“麦粒”写下读后感与“麦场主”曹文轩交流。为什么曹文轩的作品能有如此强大的艺术生命？它到底是靠什么“魔法”来吸引读者的呢？
向美向善、追随永恒是曹文轩的作品家族最纯正的血统，他用神圣、典雅、高尚、悲悯、宽容等加以净化、改造和呼唤。我们通过仔细阅读不难发现，如果说《草房子》的关键词是“成长”，《根鸟》的关键词是“梦想”，那么《青铜葵花》的关键词则是“苦难”。
《青铜葵花》问世于2005年，侧重于展现面对苦难应有的态度。它继承了曹文轩作品家族的血统，纯粹得如同一滴泪水。动人心弦的故事中交织着沉郁的古典美学特色和忧郁悲悯的人文关怀，至纯至美的人性光芒在诗性的笔调中流淌。
这部作品几乎用一个接一个的苦难连缀而成，但作者无意于再现苦难的狰狞，而是将苦难隐含在从容的叙述中，假由心灵的历练呈现出美感，“面对苦难时的那种处变不惊的优雅风度”，在其中闪烁着灼人的光芒。
曹文轩将我们带入了他的精神家园——大麦地。我们随着青铜和葵花一起跑、一起跳、一起在清而贫的生活中与苦难结伴而行。直至终章，我们看着青铜在田野上狂跑，听着青铜用尽力气喊出的那一声“葵花”，回荡在天地间。
掩卷闭目，我们的心情久久不平，沉浸在一个个思索中。
一、“苦难”在作品中的具体形态有哪些？
这这本书中，苦难不仅有物质层面的，而且有精神层面的，不仅指原本就清而贫的生活因突逢火灾、蝗灾、水灾、旱灾、饥荒而变得雪上加霜，而且指葵花突遇人生变故时的孤独、青铜因为失语而遭到嘎鱼的戏弄时的愤怒等心灵上的痛苦。
（一）物质的缺乏和天灾的降临
“他们家人，现在都穿着光棉袄，套在外面的衣服，都脱下来洗了。过年时，他们没有新衣服，只有干净的衣服。”（第六章《冰项链》）
“自从蝗虫吃尽庄稼之后，青铜家的人，总是不时地揭起米缸的盖子，看一看米缸里的米。在这些日子里，米几乎是一粒一粒数着下锅的。青铜一边放牛，一边挖着野菜。奶奶也经常出现在田埂与河边，将可吃的野菜挖起来，放进一只柳篮里。一天到晚，纠缠着爸妈心事的，就是粮食。他们去水田里去采未被采尽的慈姑与荸荠，他们把头年的糠反复放在风中吹扬，从中再找到一些米粒。”（第七章《三月蝗》）
恬淡、忙碌的农业文明生活中，人与自然的关系具有两面性，人们在享受美的馈赠时，也需承受其“无情”面。
（二）人生的变故和精神的磨难
葵花在五七干校时，小小的她常常在大河边里独自走动。“一天的时间里，她将大部分时间用在了对大麦地村的眺望上。”（第一章《小木船》）后来，葵花遭受了人生的剧变，但她相信她的爸爸就在他最爱的葵花田里，依然陪伴着她。
五岁时的一场大火后，青铜不会说话了，他因此而遭受了精神上的苦难。在和葵花成为兄妹之前，青铜的孤独像芦苇荡一样无边无际。
“他曾经溜到学校，想通过偷听学得几个字，但，不是被人赶了出来，就是变成了让那些孩子开心的对象。……他们喜欢看到他慌张的、尴尬的、滑稽的样子。他左冲右突，才能突出重围，在一片嬉笑声中，连滚带爬地逃掉了。”（第四章《芦花鞋》）
他的世界与大麦地孩子的世界似乎不属于同一个世界。奶奶说：“孩子心里苦。”他的童年要么是奶奶的小尾巴，要么只能独自一人在田野上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直到葵花成了他的小尾巴，他才有了一个可以陪他玩耍的伙伴。
两个孤独的孩子的命运紧紧相连，他们在一起有说有笑，用肩膀、用双手、用倾斜着的身子，迎接着苦难的考验。
二、青铜和葵花依靠什么才能做到“面对苦难时有一种优雅的风度”？
对苦难的描写是一个桥梁，面对苦难时人的感受和态度才是普遍的人性。曹文轩在《青铜葵花》的后记中写道：“我们需要的是面对苦难时那种处变不惊的优雅风度”。
什么是风度？“风度”一词，多指人美好的言谈举止；“面对困难时的优雅风度”，就是怀着怀着乐观主义面对将苦难，不怨天尤人。正如印度诗人泰戈尔的诗句：“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
孩子的力量、爱的无私、家的责任、集体的意志和自然的抚慰是面对苦难时源源不断的支撑。
（一）儿童的力量
曹文轩在《曹文轩论儿童文学》中写道：“儿童文学在承认了这一事实，对过去那种顺从的、老实的、单纯的儿童形象加以否定。它向人们表明了它喜欢坚韧的、精明的、雄辩的孩子。它不希望我们的民族在世界面前仅是一个温顺的、厚道的形象。它希望世界看到的中华民族是开朗的、充满生气的、强悍的、浑身透着英气和灵气的。”
青铜和葵花具有内在的善良、质朴、坦诚、坚韧、执着、自尊等精神力量，我们可以概括为“三气”——生气、英气和灵气。
生气——拥有生生不息的活力，孩子唱着歌执著向前。
在日常的生活中孩子有无穷的快乐。“两个人弯腰在捡什么？在捡鱼，有大鱼，有小鱼。或许是收获不错，两个人都很兴奋，就会在雨地里一阵狂跑。青铜跌倒了——是故意的。葵花见青铜跌倒了，也顺势跌倒了——也是故意的。回来时，那鱼篓里尽是活蹦乱跳的鱼。”（第四章《芦花鞋》）
在面对苦难时孩子也有无穷的快乐，这次他们在被洪水冲垮的断垣残壁中抓鱼。
有了这种生命力，就有了坚韧，有了执着。
青铜跟着爸爸，在苍茫无人的草海中割草，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当奶奶病了，葵花独自一人踏上了去江南捡银杏的船。
“一连几天的时间里，葵花都在想着这件事。
葵花不愧为青铜的妹妹。她像青铜一样，头脑里一旦有了个念头，拿鞭子赶，都赶不走，很执着，很痴迷，不管不顾，非要把事情做成了不可，哪怕做错了，也要做。”（第八章《纸灯笼》）
英气——孩子执英武、豪迈之笔，书一个大写的人。
“牛最愿意做的一件事就是将头低下，邀请青铜抓住它的犄角，踏着它的脑袋，爬到它的背上。它要让青铜高高在上，很威风地走过田野，走过无数双大麦地孩子的眼睛。”（第二章《葵花田》）
嘎鱼家的鸭吃了青铜家的慈姑，青铜发动他的牛，冲散了鸭群，“他要让整个大麦地的人都看到，青铜家是不可欺负的。”（第六章《冰项链》）
当嘎鱼无赖青铜偷了鸭子，青铜在河边坐了一上午，等到了嘎鱼家那只“不要脸”的公鸭，并且用了很大的力气抓住了那只公鸭，抱着它走过了村巷。
“葵花来了，她明白哥哥要干什么：他要告诉大麦地的每一个人，他没有偷嘎鱼家的鸭！她像尾巴一般，跟在了青铜的身后。”（第七章《三月蝗》）
葵花年龄虽然小，但也一样要强、自尊。她把所有的功课都在心里默念得滚瓜烂熟，家里点不起灯，她就在月光下写作业。
不管生活中受尽多少辛酸与委屈，青铜和葵花都要活得有骨气、有尊严。
灵气——独得天地之聪慧、灵秀，孩子创造美。
精致温暖的芦花鞋、晶莹剔透的冰项链、璀璨闪烁的南瓜花灯、温馨明亮的纸灯笼……青铜无言，葵花灿烂，在苦难中，他们爆发了无穷的创造力。
葵花用独特的方法交给青铜识字，青铜读的是一本大书。“绝顶聪明的葵花，用各种奇特而充满智慧的方法，将她所学得的字，一个个地都交给了他的哥哥青铜。这些字，像刀子一般刻在了青铜的记忆力，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了。”（第五章《金茅草》）
（二）爱的无私
岁月维艰，爱弥珍贵。亲人之间对彼此的爱照亮了心灵，驱散了寒冷。
《青铜葵花》中最令人感动的就是青铜和葵花之间的兄妹之情，当青铜和葵花只有一个人能去上学时，青铜用了小把戏抓到了绿色的银杏，他含着泪微笑，把上学的机会让给了妹妹。
葵花却想退学，故意把成绩考得很差。
“她哭了起来，但不是伤心。她终于可以不增加家里的负担了。她还可以与哥哥一起帮家里干活。她要与全家人一起挣钱——挣钱给奶奶治病。
她觉得自己长大了。”（第八章《纸灯笼》）
如果说青铜的赤子之心如同艳阳般灿亮，直抵人心，爸爸、妈妈和奶奶的爱则如月光般宁静清朗，宽厚而绵长，那么葵花的爱则如繁星点点，虽然细弱，但也照样孜孜不倦。
（三）家的温暖
“青铜一家”在书中出现的频率很高。
“生活虽然艰辛，但这家人却没有一个愁眉苦脸的。他们在一起，有说有笑，心里惦记着的是眼下的日子，向往着的是以后的日子。马车虽破，但还是一辆结结实实的马车，马车虽慢，但也有前方，也有风景。老老小小五口人，没有一个嫌弃这辆马车。要是遇上风雨，遇上泥泞，遇上坎坷，遇上陡坡，他们就会从车上下来，用肩膀，用双手，倾斜着身子，同心协力的推着它一路前行。”（第四章《芦花鞋》）
“青铜家的人，从老到小，没有一个是闲着的。日子像根鞭子，悬在这家老小的头上。但他们一个个显得平心静气、不慌不忙。”（第六章《冰项链》）
（四）群体的意志
“大麦地被水淹过，被水烧过，被瘟疫入侵过，被土匪、日本鬼子血洗过，大麦地一次又一次地遭到浩劫，但大麦地还是在苍茫的芦苇荡中存在了下来，子子孙孙，繁衍不断，大麦地竟成了一个大村子。早晨，各家炊烟飘到一起，好像天上的云海。”（第七章《三月蝗》）
（五）自然的抚慰
曹文轩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他的小说往往侧重从爱与美的角度思考自然与人类的关系，力求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通融。青铜和葵花读着一本大书——大自然。
“有人看到，葵花常常在与一朵金黄的野菊花对话，在与一只落在树上的乌鸦说话，在与叶子上几只美丽的瓢虫说话……”（第一章《小木船》）
当他们忍受饥荒时，用幻想来安慰自己。“天上的云，变化万千。但在两个孩子眼里，它们却成了金灿灿的麦地、金浪翻滚的稻田、一棵高大的柿子树、一只鸡、一只鹅、一条鱼、一大锅翻滚着的豆浆、一只大西瓜、一只大香瓜……”（第七章《三月蝗》）
青铜和葵花从大自然中获取了力量。“接下来的时间里，兄妹俩就不停地嚼着不断从土中挖出来的芦根。他们不时地对望一下，心里充盈着满足与幸福，一种干涸的池塘接受汩汩而来的清水时的满足，一种身体虚飘而渐渐有了活力、发冷的四肢开始变得温暖的幸福。”（第七章《三月蝗》）
三、主人公在苦难中获得了哪些成长？
（一）自我意识的确立
跟着妹妹学会写字以后，“不管刮风下雨，总在田野上狂奔的青铜，也比从前安静了许多”。（第五章《金茅草》）
当别人笑话他是“一个傻哑巴”时，“青铜一手拎着盛白石灰水的铁桶，一手拿着刷子，在那几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在墙上刷刷刷地刷了一行大字：我是大麦地的青铜！那惊叹号像一把立着的大锤。”(第五章《金茅草》）
与苦难的搏击，塑造了自我。
（二）心灵变得强大
青铜在风雨的磨炼中，再不会因为别人的态度而丧失自信。“青铜会不时地听到人们说他是哑巴。青铜不在乎。青铜只想将这芦花鞋一双双卖出去。再说了，他本来就是个哑巴。为了卖出去那些鞋，他一点儿也不想掩饰自己，他会不停地向人们做着手势，呼唤人们来看他的芦花鞋：看看吧，多漂亮的芦花鞋啊！”（第四章《芦花鞋》）
（三）责任感的获得
葵花逐渐褪去了一个小女孩的怯懦，她独自踏上了去江南捡银杏的大船，这一抉择体现了她坚定的意志。
“她能给大家的，就是奶奶教给她的那些歌。晚上，船舱里趟的都是人。风气水晃，船如一只大摇篮。葵花的歌声，使一船的人在寒冷的寂寞中，有了一份温暖，一份热闹。”（第八章《纸灯笼》）
青铜在嘎鱼家的鸭子侵犯了慈姑田后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葵花却为青铜求情。他们为了家付出，从不逃避责任。
三、曹文轩的书作苦难的艺术来源是什么？
汪曾祺说：“我认为小说是回忆，必须把热腾腾的生活熟悉得像童年往事一样，生活和作者的情感都经过反复沉淀，除尽火气，特别是除尽伤感主义，这样才能形成小说。”曹文轩正是从家乡和童年取得了叙述中的“优雅风度”。
（一）水乡的秀美
曹文轩的故乡江苏盐城，自有一种苏北的苍凉和秀美，水乡的生活给了他创作源泉，几乎所有的小说都设定在一个有水的地方，正如《青铜葵花》的开头：
“七岁女孩走向大河边时，雨季已经结束，多日不见的阳光，正像清澈的流水一样，哗啦啦漫泻于天空。一直低垂而阴沉的天空，忽然飘飘然扶摇直上，变得高远而明亮。”（第一章《小木船》）
（二）苦难且温情的童年经验
盐城流传着一句俗语：“大雨大灾，小雨小灾，无雨旱灾。”曹文轩出生在一个子女众多的家庭，他的父亲是小学校长，他是家中的老大，下面有四个妹妹，日子像空空如也的水一样清而贫，饥饿撵着人，青黄不接的春日尤其难熬，他就躲到学校的图书馆看书，正是这种童年生活成就了曹文轩。
“苦难给了我幻想的翅膀。我用幻想去弥补我的缺憾和空白，用幻想去编织明天的花环，用幻想去安慰自己，壮大自己，发达自己。苦难给了我透彻的人生经验，并给我的性格注进了坚韧。难怪福克纳说一个作家最大的财富莫过于他有一个苦难的童年。老祖母、母亲和父亲给我仁爱之心，使我从不知道何谓仇恨。我从未抓住不放地仇恨过任何人。我始终觉得世界是善的，尽管我常常看到恶的肆虐。那片土地给了我灵气、题材、主题和故事。”
五、曹文轩书写苦难的艺术特点是什么？
曹文轩的创作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时期：1979年到1991年的以中短篇小说为主创作；1991到2016年的以长篇小说为主的创作，这一时期的作品包括《草房子》《红瓦》《细米》《青铜葵花》《根鸟》等；2016年至今，发表了《蜻蜓眼》《穿堂风》《火印》等作品，被称为“曹文轩新小说”。
曹文轩在《青铜葵花》中对苦难的书写，注重意象的运用，“暖调的葵花与冷调的青铜结合在一起，气韵简直无穷”，用“小木船”“葵花田”“老槐树”等九个叙事单元有效整合，情节相对淡化，叙事视角则是儿童与成人的交互运用。
可以说，曹文轩在文学创作上，承接了废名——沈从文——汪曾祺一脉的风格；在文学理论中，他最常提及的是安徒生、雨果、川端康成、曹雪芹和鲁迅。
如果说，当年安徒生写作童话是为了“争取下一代”，曹文轩则是为了“重塑下一代”。首先，曹文轩的背景是中国，他的作品是他对于中国文学自觉反省的结果，体现了中华民族的民族性格；其次，曹文轩作品又体现了当代中国作家独立的审美意识。
六、阅读《青铜葵花》的意义是什么？
曹文轩的文学创作体现了对于当代儿童乃至整个人类当前精神处境的深沉忧思，他说要让文学作品“给那些身心憔悴的孩子们以精神的庇护所”，为孩子提供心灵成长的良药。成人读者也爱读曹文轩的小说，常常感到自己又走了一遍自己的童年，像是给灵魂洗了洗澡。
真正的儿童文学不应该只给孩子带来喜剧的快感，也应该带来对悲剧的沉思，甚至有时候对悲剧的沉思更为重要。比如《青铜葵花》的结尾，葵花被无奈地召回城市，悲剧又一次上演，“当时阳光倾盆，一望无际的葵花田里，成千上万株葵花，花盘又大又圆，正齐刷刷地朝着正在空中滚动着的那轮金色的天体……”这个结尾意味着苦难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2016年8月20日，中国作家曹文轩在新西兰奥克兰领取了国际安徒生奖，我们来听听授奖词——“曹文轩的作品书写关悲伤和苦痛的童年生活。他的作品也非常美丽，树立了孩子们面对艰难生活挑战的榜样，能够赢得广泛的儿童读者的喜爱，用诗意如水的笔触描写原生生活中一些真实而哀伤的瞬间。”
读《青铜葵花》，我们以优雅风度为半径，画出一个不惧苦难的圆满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