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千寻文 / 王一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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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性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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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虫并非生来便是书虫。
书虫原来也是高新区里的“职场白骨精”，小翻领的衬衫，掐腰的制服裙穿梭在职场里，接洽过国外风投团的考察谈判，也见识过被国家首脑接见是何等的场面。一掷千金地游戏过闹市里的繁华，红酒色子里也见过了人世间的百态。
忽然一日风云突变，这些身外物风卷残云般地一去不返，她却在一本《美人何处》里找到了读书的乐趣。然后读《水浒》，读《三国》，读《后妃传》……从三本五本，到一摞两摞，床头一寸之地眼看已容不下，然后钉书架，然后置书柜，然后满屋满床都是书，倏忽已是七、八年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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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虫的书越读越多，话却越来越少，几近与家人都少有沟通。家人焦急，如此读下去读出个痴人如何是好？于是便有人支招，书虫得重出江湖！
江湖近在家门口。
家门口有家体检医院，却在三楼开设了一间中医馆，古朴肃静之气倒是合了书虫的心愿。上午接诊看病，也来不了十来个客人，下午值班煎药，清静得地上掉根针都能听见。
书虫坐在接诊台只管挂号。每日十一点五十一过，准点脱下工作服就去拿书包。旁若无人，只管念书，领导来来回回也只当作看不见。久而久之，这中医馆的大厅里一到下午，总是坐着个看书的女先生倒成了一大景观。老板走过来，敲着桌子说：“我觉得你该摆只香炉在这里，焚香念书，岂不更有味道？”
书虫大有遇见知音的喜悦，回家就在柜里挑选合心的香炉，预备拿去医馆一用。却被家人疑惑这许是老板的讥讽。书虫虽然嗜书，脑袋却并不痴愚，坐在床上思忖，老板的话里果然是有味道，于是料想这每天下午坐在馆里读书的光景再难长久。次日带了点心，挨着药师并肩而坐，“兄弟你能否把这每天熬药的活换我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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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医馆没有自己的熬药房，合作了一家中药铺，中间隔了三两站的路程。每日下午提着几十包中药到药铺，把药交给伙计，在厕所旁边一处狭窄到只容一人侧身而坐的地方，书虫开卷畅读。中药味裹着马桶味，却掩不住那读书的滋味照样令书虫酣畅淋漓。三四个钟头眨眼即过，却苦了书虫瘦弱的身板日日扛着几十包汤药行走两三站的路程。遇七、八月暑天，直走得头晕眼花两眼冒星，虚脱得坐在路边险些不省人事的时候也遇上了好几次。
无心插柳。书虫既能如此“吃苦耐劳”，定能担当更大的重任。将中医馆交与书虫管理定是不二的人选。书虫一推，推不得，二推，推不掉，三推，领导拍了桌子：“叫你干啥就干啥，哪儿有这么推三阻四的道理？”
走上“领导岗位”的书虫从此失去了于厕所旁边读书的一段好光阴，奈何家里五六口人也不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只好每日下班借诊室两个小时以做读书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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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每日下午五点下班，六点清理楼层锁大门。掌管钥匙的大姐走廊里喊“可还有人？”书虫匆匆收拾书本，拉开诊室探出个头来“只有我在。”大姐以书虫误了她锁门的时间而面有不悦，书虫自有办法，每日上班包里必带零食，核桃瓜子水果糖，下班前塞与大姐的怀中，大姐心中一喜，遂说“尽管看你的书，看到几时是几时。”却有一日，书虫上班走得匆忙，忘带零食，大姐没有东西可以磨牙，走廊里喊了几声见无人应答，六点钟准时锁了大门。
书虫只觉诊室里光线渐暗，抬腕看表已是将近八点。再出走廊来看，便觉心惊胆战。整座三层楼上只留书虫一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叫门门不开，叫人人不在。
事后老板拍案，言说此事可入院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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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虫不喜“当官”，闻听开会就打瞌睡，一做报告两眼发黑。业绩报表、人员配备、出库入库、核算盘点，蚕食一样地占用着书虫读书的精力与时间。直到最终一日读不了两页书，半个月写不下一篇文章的时候，书虫猛然警醒，这个“药官”与自己的梦想，原本就是两回事！于是梨花带雨地坐在领导对面，“你可以减我工资，这个‘药官’我不干。”
领导挠着头想想，说：“实在是没有再合适的人选。”
不久组织春游，去往华阴的罗敷镇。红男绿女，莺莺燕燕，踏春、搓麻、泡温泉。书虫独抱本书坐在长亭之下，忽然抬头看见领导赤裸着脊梁麻将打得正欢，又见罗敷女的塑像就在旁边，于是高念“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念罢看领导低首蹙眉，两眼紧盯着手上的麻将，哪里听得懂“罗敷”的语言？
看起来文斗不成，只有武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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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开会，书虫手捧一本书，不发言，不汇报。药柜上的事情一概不管，眼见得销售业绩从八万一掉只有两、三万，领导着了忙，可书虫的心里却不慌不乱。
心理战持续了一段时间，突然一日，人事部门口贴了通知，书虫被贬为“平头百姓”。
诸人皆哗然，有好事者又是安慰，又是叹惋，更有人跑去为她鸣冤。只有书虫心里高兴，当日下午呼朋唤友，于酒店里大为庆贺了一番，从此无官一身轻，继续得空偷在诊室里念她的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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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书虫之后离开了这家医院，却以“名誉员工”两相往来甚欢。逢年过节，医院的员工福利总有书虫一份，几年来竟也从未间断。或者他们以院里培养出一名作家引以为傲，而书虫也常以有这样的“娘家”倍感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