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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鲁迅

孟笑纳专栏 | 鲁迅,鲁迅

从备课那晚提笔起文,到今晚金华成文,已二十日有余。在键盘上恭敬敲下您的名字时,没有想到行文至半会久久搁浅,更没有一丝一毫到绍兴拜谒您故居的预感。当我站在绍兴街头,望着您熟悉的面庞和“鲁迅故里“四个大字,从此深信,生命中的一切,都是上天做好的安排。
——题记

您是我们最“怕”的人,也是我们最敬的人。

“怕”您的作品,敬您的人品。

备课《记念刘和珍君》,其后,又适逢其会聆听了温如敏先生关于您的讲座,于是心情一点点激动起来,看到一个又一个您从我的脑海深处徐徐走来。

您是书塾课桌上刻下的那个“早”字。

初识您,是在小学的那篇名为《三味书屋》的课文里。您因为父亲生病的缘故,一面在书塾读书,一面帮母亲料理家务,奔走在当铺和药铺之间。有天早上,您上学迟到了,教书认真的寿镜吾老先生严厉地对您说:以后要早到!您默默回到书桌前,在上面刻了个“早”字。

课文不长,我们都会背。结尾是这样写的:从那以后,鲁迅上学再没有迟到过,而且时时早,事事早,毫不松弛地奋斗了一生。年幼无知的我却总是在背完这个结尾后同情而固执地暗自疑惑:您为什么不跟老师说说您迟到的原因,就默默的回到了座位上?

后来,又学了您的《一件小事》和阿累的《一面》,看到了长大成年的您(那时候还分不清小说和散文的区别,以为那个乘车的坏脾气的人就是您);看到了人到中年成为作家的您,慷慨地赠书给爱读书的穷青年,也第一次看到了您的样子:面孔黄里带白,瘦得教人担心,好像大病新愈的人,但是精神很好,没有一点颓唐的样子。头发约莫一寸长,显然好久没剪了,却一根一根精神抖擞地直竖着。胡须很打眼,好像浓墨写的隶体“一”字。

从此以后,只要看到您的名字,眼前就会出现这样几行文字,连同那个刻在课桌上的花骨朵一样火把一样的“早”字。也终于理解了您面对老师的责备为什么不辩解,因为如果开口了,那就不是您,就和内山书店那个瘦而寡言的中年人形同两人。

您是蓝布包袱里的那本《山海经》。

您的百草园和三味书屋,让多少孩子心生向往。“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我们多么喜欢这段五颜六色的文字,常常微笑着一边背诵,一边憧憬。

被我们憧憬的还有您和小伙伴在雪地捕鸟的情形,我常常在大雪纷飞的冬天对着窗子一遍遍想象那样的场景,看到一群少年蹑手蹑脚走开又急急忙忙跑回,听到了你们捉住麻雀后震落枝头积雪的欢呼声。

看到镜寿吾先生沉迷读书的样子,忽然就因为他的认真可爱而原谅了他当初对您的批评;看到您在书桌上偷偷描绣像,《荡寇志》里的草莽英雄和大闹天宫的孙悟空,在您的画笔下栩栩如生。

看到夜幕下的露天戏台上,那咿呀作唱的老旦和小生;看到月光下的乌蓬船,箭一般在水面上滑行。“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所发散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气中扑面的吹来;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气里。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都远远的向船尾跑去了……”听见横笛吹出的曲子,宛转,悠扬,使我的心也跟着您变得自失、沉静。
看到您日思夜盼念念不忘的《山海经》,被那个讲过美女蛇故事喜欢嘁嘁喳喳招人厌的长妈妈拿在手中:哥儿,这是你要的‘三哼经’。这几段文字,年少读书时我读出的是震惊,年长教书时读出的却是泪眼朦胧,您那句“仁厚黑暗的地母啊,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蕴含着对目不识丁的底层劳动者何其深厚的同情和尊重!

接下来,我本来还有滔滔的话要对您说——我还想说您是后院夜空下的那两棵枣树,是寒夜凌晨窗外的那颗星,说我这个人到中年的语文老师对您粗浅的认知和崇敬……

然而,我的笔不得已停滞下来,那因为深读您的文字而激动澎湃的心情不得不在琐事和忙碌中趋于平静。

……

然后,毫无预感地,我如同梦游般来到您的故里,走进您的故居,站在您曾站过的天井院里,顺着您曾经走过的甬路和廊道缓步轻行。我看见您和家人生活过的痕迹,在老式建筑和旧式家具中得以完好的保存和证明,他们甚至在雕花木床上铺上有印染花朵的破旧而单薄的被褥,在床下放着蒙尘的旧鞋,让人恍觉您不过是外出求学,不日就会回来,坐在那厚实而原朴的书桌旁读书吟诗写文章,走进那有着大水缸大灶台和长妈妈的大厨房里喝水吃饭……

我看见三味书屋内的陈设和当初课本上的一模一样,看见书中插图里看不到的学堂后门,以及后门外那方小小的院子。和其他院子一样,这个属于镜寿吾老先生私宅的小小院落里,也有一个石板砌成的池子,只不过,这个池子里没有盛水,而是铺平了土种了覆盆子,覆盆子很稀疏,也很瘦弱,仅有的两串果子顶在枝头,鲜亮夺目,在二十一世纪江南初冬的和风里轻轻摇曳。我抬头寻找间壁的梁家,看见澄蓝雪白交织的天幕下,一束新旧交织的枯藤顺着墙角逶迤而上,爬满旧屋的山墙,散发着记忆的光芒。我试图在深绿或暗红的葳蕤中,寻找油蛉的低唱、蟋蟀的鸣琴、塾童的嬉笑和先生的吟诵,然而听到到只有导游的吴侬软语,在人群中絮絮轻响,没有何首乌,也没有颓圮的泥墙……

Adei,我的覆盆子,Adei,我的百草园!

——您的那句别语,突然穿越世纪,屏蔽一切声音,凌空作响。

祖居的院落里,有一棵长满斑点的树。密密麻麻的斑点,像是点点墨痕,在述说着什么,那些伸展向高空的无数叶子,不过是这些文字的延续。

述说什么呢?

我仰头望去,但见天空湛蓝,云朵洁白,恍如盛夏。

还有一课树,枝干遒劲,刺向高空,片叶皆无。是两棵枣树中的一棵吗?我无处可问,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真实的树,绝不是为了应景而造出来的摆设。

它为什么就干枯在了这连屋顶都被茂盛的藤草铺就的院落里?是为了纪念您的那篇文章,还是为了纪念你?

屋顶上的蔓草,在黑灰的瓦片上摇曳。我想起了艾青的长诗,想起你的萧瑟冬日里的故乡,想起被埋在灰堆里碗碟,想起曾经住在这里的那些后来人。这些原本阔大的院落,是不是被他们隔成了这样的角角落落。否则,这样狭小的空间,如何容得下那些草木虫鸟、动人传说?

遇到你的藤野先生,你的同学,你的作品,你的学生,看到各个时期不同地点的你,在那个大的让我惊奇的纪念馆里。

我不曾想到,一个人,短短五十多年的人生,居然可以留下这么丰厚而温暖的记忆。

你的解剖学笔记,日文写就,字迹清晰,解剖图旁,有先生批注的字迹。玻璃柜下,存着的不是一个发黄的笔记本,而是一份跨越国籍和民族的伟大情谊。

你是个好学生,也是个好老师,在绍兴中学的一年里,你做教务主任,兼任博物老师。你带领学生实地考察,照片上的队形布局,学生的精神面貌,足以看到你的睿智开明与深受欢喜。

最喜欢二三十岁的你。清秀,平和,坚毅。随着年岁渐长,胡须渐浓,目光渐深,面庞渐瘦,有种不敢直视的深沉与犀利。你和许广平在广州的合影,带着难得的一抹浅笑,坐在看不出季节的草地上。他们说,朱安寡相,没有福气配你,我在想你和许广平结合,绝不是因为她的丰腴。你开创白话文,你以笔做利器,这样的勇敢,决不是一般才子的胸襟胆识可及。你对朱安,负责了一辈子。

你的自传,迎门而立。小楷涓涓,带着斑斑修改的墨迹。有一对恋人,挽臂文前,男人用普通话逐字逐句读,几分卖弄,几分吃力,女人嘻嘻笑听,读至一半相依而去。我无法揣度你当年写作此文时的心绪,更无法得知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几人可以安静读你,些微懂你,而非以之为戏?

写到这里,发现不知何时,我把“您”换成了“你”。莫非故居拜谒,少了惧怕,多了亲近熟悉?

不知你的乡里后人,是否也和我有相同思绪。他们生活安然,得益于你的荫蔽。故居外的幽深河道里,乌篷成串;卖黄酒和纪念品的店铺,街边林立;“朝花夕拾”的招牌下,“鲜榨果汁”赫然醒目招徕生意……
不远处,沈园的故瓦灰墙诉说着诗人远逝的悲喜;鉴湖女侠曾经与你比邻而居,徐锡麟的壮举也还在闪耀在十一月的阳光里;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在山阴的林木间传唱不息……

在这座没有围墙的博物馆里,你是不是寡言如昔?

回来的路上,暮色渐起。山川逶迤,如踊跃的铁的兽脊。山色如墨,天色似铅,斑驳明亮的晚霞在山天合围处撕出口子,有种版画般的凝重与灿烂。

我又一次想起你,想起没有去看看张承志笔下那块“鲁迅路口”的路牌。

其实,我也明白,即使看了,以我的粗浅,也看不出什么;而以您犀利下的仁厚与悲悯,对有些人事,您应该也不会说些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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