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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迷津 惟其自渡 ——读史铁生《我与地坛》(三)

(三)时间笼罩下的地坛

史铁生在地坛里想的第三个问题是和生命密切相关的时间。

史铁生第一次走进地坛,看着由东往西慢慢挪移的太阳,看着越来越大越来越红的太阳,他发现自己看见了时间,然后他开始试着去理解时间。

一年有四季,春夏秋冬;一天有四时,早中午晚。一天的四时就好比一年的四季,一天一天,一季一季,时间,就这样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如果把时间理解为具体形象的事物,那它可以是乐器,有形状有声音,乐器的不同特质即代表了每个季节的不同特征;如果把时间理解为地坛中的声响,那它或清亮,或单调,或悠远古朴,或低沉绵长;如果把时间理解为地坛中的景物,那它可以是充满生机充满希望的,也可以是给人慰藉让人深思的,它还可以是厚重沧桑的,也可以是孤独寂寥的;还可以把时间理解为抽象的事物——人的心绪和情感动作,人在属于自己的时间里做着各自喜欢或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承受命运特别任性和无理的安排;当然也可以把时间理解为艺术形式,理解为更虚幻的梦。

这些,大概都是史铁生对地坛四季的观察,是史铁生在无数个一年四季中所做的事情。总之,时间可以是具象的,也可以是抽象的;是有形的,又是无形的。因为时间,无处不在;因为时间,它以各种形式存在。

时间带走了自己的双腿,也带走了年轻的母亲;它让令人羡慕的中年情侣变为了一对风烛残年的老人(他们一长一短恰似钟表的两支指针),让苦练长跑的男人变得平静,让漂亮的小姑娘凸显并面对她的不幸;它还会让史铁生长久地离开地坛,会把他召唤回去,会让他想念又因为再也回不去而不敢想念地坛。

理解了地坛并且又在地坛中理解了母亲,进而又理解了时间的史铁生开始感恩于自己的命运。我诧异于他居然会感恩他苦难多舛的命运,但我又能理解他为什么因为地坛而感恩命运。因为命运把他抛在了地坛里,让他能真正面对自我,直面人生,让他能冷静而理智地叩问存在的意义,和神(园神或上帝)对话,和自然所代表的无限对话,对话命运,对话生命。这些问题,才是生命的终极问题,才是一个真正热爱生命的人该一直去拷问的问题。

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他自卑又自信,他自卑于自己能力的不足,不能了解和掌控生命;他又自信于自己的眼睛和判断。殊不知,我们是极容易被自己的眼睛和心灵蒙蔽的。所以,祛蔽,就是每一个清醒自知的人要经常去做的事。史铁生被突如其来的厄运打击得体无完肤,他本能地开始了对抗。幸而地坛、母亲帮他、和他一起揭开了眼前的屏障,他才得以看到人生和生命的一些真相。他以一具残缺的躯体,探寻了多少健全人都没想通透过的问题。所以,他要感恩命运,感恩地坛,当然,也感恩时间。

(四)地坛中的芸芸众生

史铁生在地坛想的第四个问题是人生。

地坛荒芜了,也没人看管,所以,它方便了很多人:抄近路上班的人,找安静的人,散步健身的人,训练唱歌或长跑的人,捕鸟的人等等。这些人,个个不同,他们的人生,都是独一无二的,同时又都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

首先是那对和史铁生一样十五年都坚持到园子里来的老人。他们守时守规矩也守旧,同一时间进园子,往同一方向散步,穿同样的衣服做有同样的动作——男人走路目不斜视,胯以上直至脖颈挺直不动,女人攀着男人的胳膊。他们还与人隔阂,十五年从来未表示过和我接近的意思。

时间成全了他们,让他们相伴相依,相濡以沫,相携终生;时间也打磨了他们,让他们生病,让他们变老;时间还考验了他们,考验了他们的爱情和意志。他们是让史铁生羡慕的一对情侣。这种携手面对风雨的状态是一种极其美妙的人生状态;这种“攀”在胳膊上,跟着“漂移”的依赖和信任,是多少人艳羡的、梦寐以求的婚姻生活。

其次是那个热爱唱歌的小伙子。他热爱生活、追求生命价值,注重生命过程,并且孜孜以求。生命的开始不由自己控制,生命的结束也早已注定,生命过程中的付出更是未必就一定有相应回报。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力把握好过程中的每一个环节,执着地去努力。史铁生敬佩这个小伙子,认同他的人生态度,有和他结交的愿望。但人和人始终是隔膜的,第一次的打招呼,也是最后一次的交往。

喝酒的老人独一无二卓尔不群,他很率性,会享受生活;他走路、喝酒、看风景、忆往事;他对生活没有太高要求,他随便,不慎重;最重要的是,他平心静气。午后的时光很闲暇,年老的生活很惬意。尤为难得的是,走到暮年时,能平静地去看待和接受生活中的一切。做一只老麻雀,或是一尊雕塑,又或是一只孤零的烟斗又如何,只要心甘情愿,只要事过无悔。

捕鸟的汉子很执着,能耐住性子去等待。能不能等到那种过去很多现在罕见的鸟也许并不重要,等待,原本就是一种人生常态;等待,是一个能让人充满幸福感的过程。人们享受的,也有可能就是这个等待的过程,而未必一定是一个结果。就像尾生,女子来不来,河水涨不涨,似乎都和他无关,他要做的,就是“期”,哪怕抱柱而亡。戈多等待的,又是什么呢?一定有结果吗?

中年女“工程师”是史铁生眼中美的化身。美,是生命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这样美好优雅的一个女子,当她出现的时候,周围的环境都顿时变得“幽静”和“悠远”起来。这样美的事物,不应该有任何外在的东西去破坏,甚至不该和俗世的生活发生关联。但继而史铁生又想到,美的事物,在任何环境中都是美的,环境改变不了她的本质,反倒是会让她呈现出各种特质的美。哪怕是劳动,最琐碎的劳动,也破坏不了,她像动听的音乐一样的美。不,不只是音乐的美,音乐美、艺术美都只是人生美的陪衬。

我们对美的事物都有遐想,我们都有保护美的事物的冲动和崇高感,史铁生自然也不例外。

史铁生的朋友很有长跑的天赋,也最能坚持不懈,但他被埋没了,被命运捉弄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他因为言语而遭遇牢狱之灾。出狱后,这个烙印让他处处不顺。人在苦闷极了的时候,都想找一个突破口,他认为他的突破口是长跑,就像史铁生认为自己通向幸福的路是写作一样,“你玩命写,我玩命跑”。

他的心态经历了一个很典型的变化:苦闷、盼望、有了信心、没有灰心、有点怨自己、几乎绝望了、苦笑、平静。当命运的闹剧开始了的时候,他苦闷,但并未丧失信心,所以需要给自己找一条出路,为生存找一个牢靠的理由。可人生,却总是阴差阳错,他一年比一年努力,成绩也一年比一年好,但他离自己的理想——获得政治上真正的解放,却总差一步之遥。要么是成绩,要么是年龄,总之,总有东西在限制和制约他。他也曾经对抗命运,曾经开怀大骂,但骂完又陷入沉默。最终,他认命了,仅仅只是对朋友平静的叙说了。谁抗得过时间和命运共同的手笔?

爱唱歌的小伙子坚持不懈是出于热爱,长跑家十几年如一日是为了改变命运。前者史铁生不知道结果,但小伙子恐怕未必能“交了好运”;后者史铁生见证了他的变化,他由不平而抗争,由抗争而埋怨,由埋怨而无奈,最后由无奈而平静接受,不再挣扎。在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命运面前,我们又能如何呢?同病相怜的史铁生和朋友,虽互相打气“先别去死,再试着活一活看”,但光靠坚持、仅靠努力并不就一定能改变命运。

人生总有偶然性和相对性,它没有绝对可言。如果要说有什么是绝对的,那就是人生绝对是相对的。

在园子里活动的,还有“一个漂亮而不幸的小姑娘”。不幸,似乎也是人生应有的原义之一。命运的幸与不幸,从来也是相对的;而相对性,是命运的必然存在,若是缺了相对性,没有了差别,世界将不成其为世界。小姑娘天真烂漫漂亮,但她的智力却有缺陷。问题是,大多数的人们都认识不到,不幸也是人生的一个组成部分,对不幸不能给予最基本的理解和同情。史铁生残废了双腿,朋友承受过无妄的牢狱之苦,小姑娘弱智,他们都很不幸,但他们全都受了人们和社会的歧视甚至欺辱。史铁生和朋友找不到工作,弱智的少女被当成戏耍的对象。

但人生又并不是无望的,少女享有亲情和陌生人的友情,她从小到大都有一个保护神,她的哥哥,还有一个关注她、想帮助她的史铁生。只是,不幸的命运是无法评说的,谁都不知道命运会给我们怎样的安排。史铁生说:

哥哥把妹妹扶上自行车后座,带着她无言地回家去了。无言是对的。要是上帝把漂亮和弱智这两样东西都给了这个小姑娘,就只有无言和回家去是对的。

史铁生是宿命论者,但他是个积极的宿命论者。他认识到,上帝把“弱智”给了小姑娘,也把漂亮给了她,还给了她避风的港湾——安全的家、温暖的哥哥。上帝把残疾给了自己,也把沉静包容的地坛、慈爱坚强的母亲、执着努力的朋友给了他,还给了他敏锐的观察力和生动流畅的表达能力,最为幸运的是,命运还把他的妻子陈希米送到了他的身边。

所以,“一切不幸命运的救赎之路在哪里呢?”,史铁生追问也回答了:它就在我们命运的安排里,只不过,它需要我们安静下来耐心去寻找、体味和发现。

园子里的这些人代表的都是人生的某一个方面。人生,是一个综合体。它由温情、信赖、美、坚持、不幸、苦难等等组成;它靠时间串联,它也任由时光、命运雕刻乃至戏弄;它有差别、不完美,它是相对的;它无常、随机,它又可以救赎。

坐在轮椅上的史铁生,身处地坛之中的史铁生,日复一日地看着活动在地坛中的人们,终于,理解了人生、理解了命运。

(五)宇宙中的人和生命

地坛是个大园子,地坛也是个小宇宙。日日浸润其中的史铁生观察地坛,也打量众生,更剖析自我。他思考的第五个问题是人,或者说是以人的形式存在的生命。他坦诚,也真实。他剖析自己写作的动机和心理,他直言自己有被承认的需要,有出人头地的念头,有很多的功利心。他叙说写作过程中内心的争斗,他自我审视、自我质疑。他让自我和本我这两个“小人”辩论。自我感性、执迷不悟、变成了人质,本我理性、冷眼旁观、试图解救人质。一番剧烈论辩之后,超我出来总结:

人真正的名字叫作:欲望。

但凡是人,都有欲望。这并没有什么不对,没有欲望,也就没有了人的发展、社会的前进,没有欲望满足和成功体验的人生将会多么的苍白,没有价值认同的生命又能有多少意义?可欲望过于强烈,人又会成为欲望的俘虏,被它左右。它既是福祉又是罪孽的两重性需要我们去平衡。我们不能让欲望的河水泛滥,而是要适当地修筑河堤来束缚它。超越欲望,才能成就自我。

人的一辈子会遭遇许多的事情,但再怎么坦诚,怎么进行深入的自我剖析,也还是有一些事是不愿让它暴露在日光之下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史铁生认为它们只适合收藏,让它深藏在心里,让它悄悄长成生命的一部分。这些事情,它可能不仅仅属于自己,也可能属于别人;它可能是酸酸甜甜的爱情,也可能是又苦又辣的蠢事。

总之,它无法言说,一如地坛中那些特殊的味道。当生命存在时,它在心底里;当生命结束时,它在坟墓里。那么,当生命轮回时呢?这些往事,会不会也跟着轮回?

每个生命都终将逝去,哪怕是那些苍翠的古柏,也有枯死的一天;坚忍如母亲,也在49岁时就溘然长逝。必有一天,那“响在过去,响在现在,响在未来“的唢呐声也会喊我回去。宇宙也有它的欲望,它创造生命,让生命个体轮回,也让生命整体永恒。

人欢蹦着、抱着玩具来到世上,在世间耗尽所有的心力和激情,再任劳任怨、无可置疑地走向死亡。这是一个如歌舞般壮丽的过程,也是一个生生不息的过程。

王安忆说:命运将史铁生限定在了轮椅上,剥夺了他的外部生活,他只得往内心走去,用思想作脚,越行越远。

史铁生确实用思想作脚,走向了生命的深处。他所理解的生命,充满无可奈何的坎坷和叫人绝望的苦难,也充满让人欣喜不已、欲罢不能的魅力;它是矛盾的,也是流变的。

由对抗走向理解的史铁生,终于能顺从、遵循,甚至把握人生了,他不怨天不尤人,坦然接受并面对轮椅上的人生。他笑言自己的职业是生病,业余写作。他把自己的遗体捐给医疗机构做研究,把有用的器官捐给需要的人。当然,他更写出了那么多辉煌的作品,比如,这篇让我读了又读,想了又想的《我与地坛》。

三毛说:心之如何,有如万丈迷津,遥亘千里,其间并无舟子可以渡人,除非自渡,他人爱莫能助。

史铁生逃进地坛,在走遍了地坛的角角落落之后,又从地坛深处走了出来,他走向了文坛,也走向了大众。我走进《我与地坛》,窃得史铁生朴实真诚的字句和睿智通达的思想,浇灭了心中的焦虑,少些功利,多些坦然。我告诉自己,事情再多,只要慢慢去做,总有做完的一天;目标再遥远,只要一步步去走,总有到达的一天;即便做不完,即便到不了,这个做和走的过程,不同样也值得用心体会,用心珍藏吗?

感谢史铁生,他和他的《我与地坛》一起,成了我生命中的“地坛”之一。我大概知道了我的渡口在哪里,我也大概知道了我该渡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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