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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檐 -《上海屋檐下》

当时,我听到一部作品的名字,叫《上海屋檐下》,就不由自主地想:上海的屋檐会是怎么样的呢?在它的下面又有什么稀奇的东西呢?想来想去,却实在想不出一个结果——那儿太遥远了,太神秘了,遥远神秘得都不允许你想象力的触摸了。
后来,我借助各种方式看到许多北方农村的屋檐,那儿,最鲜明的,要么是火红的辣椒,要么是金黄的玉米,每每那时,我总会想起故乡的屋檐。
我们的屋檐下是这样形成的。盖房子的时候,先得有梁,然后得有檩子,最下方就是椽子了。椽子足够长,伸出墙外一米左右的长度,加上铺在它上面的芦苇啦、泥巴啦,就成为屋檐了。对于我们那儿的人,屋子里面属于自己,中间的院子属于小动物,而那屋檐,就交给自然了。
第一缕阳光往往就是屋檐迎接来的。那时候,随着一声鸟鸣,东边天边的云彩露出一道缝隙来,一缕金黄的刺人眼球的光芒就穿过那道缝,从屋子外面白杨的树梢上直射过来,投在屋檐一角上。那一刻,那个粗朴简陋的屋檐闪耀着异样的光辉,一改平时的落寞和冰冷,像是冒出了生命之光,而那光似乎被它折射,投影到院子里,用它微茫的力量驱走一夜的寒冷。而那只公鸡呢?长着红色冠子的。也许是瑟缩了一晚,看到那缕光线,就迫不及待地跳过去,沐浴在那份温暖里,得意处,对着又升上了一丈高的太阳发出嘹亮的感谢声。
最后一缕阳光也是被屋檐送走的。即使在火热的夏天,一到黄昏,空气还是会变得阴冷起来。院子里会刮起一阵透着寒意的微风,给你的感觉,那阵阵微风是带着千古不变的使命来的。它们首先的任务就是收束阳光,从地面上,一丝一丝的,虽然你看不到那种工作的存在,但你分神做其它事情不多久的时候,阳光就失去了许多的领地。慢慢的,慢慢的,黑白暖热交汇的那条线移到墙脚下,又移到墙面上,最后悬挂在屋檐上。那时候的阳光,就像一个看透了世情的老人的目光,全是疲惫中的柔和,挂在那儿,引起你的丝丝爱恋。——白天结束了,屋檐开始迎接黑夜的第一丝触碰了。

最有韵味的屋檐出现在月光明亮的晚上。那时,一地如霜的皓白。一出门,先看到的是屋檐突出在那片皓白中的三角形的影子,抬眼望,你恍惚会觉得白日里所看到的屋檐忽然升高了许多,高到与月亮对话的地步。而房屋后面的高大的树,丢失了下面的一部分,将上面的一部分镶嵌在屋檐上,构成一种奇怪的组合。往往在那个时候,一首没有歌词的乐曲就会在心头升起来,像呓语,像絮叨,像祈祷,没有喜悦,也没有悲戚,只是一种略带忧伤的宁谧,充斥在显得逼仄的院子里,充斥在屋子上方的空间,充斥在无边的夜色里。
我始终觉得,只有到乡村,只有将你的心真正地交给那片土地,你才会体会到“一滴水里藏一世界”的真谛。在那儿,无论是丰茂的村落,还是辽远的荒原,它们中间的所有物事都自成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是可以阅读的,也是可以品味的;是可以亲近的,也是可以拥抱的。它们并不拒绝你,但前提是你必须做一个善良的旁观者——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需要人的。而屋檐也是这样的。
当然,屋檐本来是没有的,是有了人以后建造的,但人建造的东西一定就属于人么?倘若你抱这样的心思和观念,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往往你建造了,就属于那片天空,那块大地,那缕清风,那轮朗月了。你做的,应该是静静地坐在远处,去观察,去欣赏,去体味,去享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的那些屋檐,从修建起来的第一天起,就不属于我们了。
它首先属于麻雀。被太阳炙烤够了的麻雀也是需要休息的,而最佳去处,就是屋檐。在那儿,有电线,有晾衣绳,一起站在上面,聊聊天,打个盹儿,不是一切非常惬意的事情么?更有一些有眼光的麻雀,直接瞅准了屋檐的特点,干脆在那儿安家了。不论怎样,时间久了,椽子与屋墙之间会有空隙的,有的空隙还比较大,能伸一只手进去。有远见的麻雀看准了那块风水宝地——那儿要比在草棚里安家安全得多,就衔来造巢的材料建家了。这种工作一般不会为人察觉,等到忽然的某一天,你认真地抬头观察时,已经看到露在外面的巢的边缘了。你坐在屋檐下或聊天,或看书,困了的时候,看看从远处飞来的麻雀的身影,听一听它进去以后小麻雀叽叽不住的叫声,沉浸其中的时候,往往分不清那图景到底是书籍中的,还是现实中的。

这片悠闲还属于蜜蜂,在屋檐下安家的蜜蜂不同于外面伏在菜花上、葵花上的蜜蜂,那种蜜蜂身子要短一些,要肥一些。而这种蜜蜂身子修长,腰细得惹人怜爱,似乎用力看过去就能将它看成两截。它特别容易让你想起《聊斋志异》中的一段:一个书生枯坐在书斋里,一个蜜蜂化成的身着绿色衣服的女子前来与他相会,书生伸手过去,触到的,是她纤细的腰。自然,这样的绮梦不是人人都有的。而且这种蜜蜂也不惹人爱。与外面忙碌的蜜蜂相比,它们显得有点无所事事。要么绕着你好奇地飞来飞去,还发出嘤嘤嗡嗡的声音;要么爬伏在门上,墙上。虽然它们看上去弱不禁风,但你得警惕一些,稍不留神,触犯了它们,会被蜇到的。一旦被蜇到,这个本来与你无关的存在就会马上引起无穷的报复心。依着它们的来处,你很容易就能找到它们的巢,就悬挂在屋檐上,这儿一个,那儿一个,有的大一点,已成规模;有的小一点,“小荷才露尖尖角”。能削除它们的工具俯拾皆是,捞起来,伸上去,却又下不了手——作为强势的人的轻轻一触,它们的百日之工就废于一旦。心一软,就又任它们百无聊赖地盘旋了。
在那方空间中,最美丽的存在,还算是燕子。在家乡,春社过后,燕子就会翩然而来,田间地头,村桥河畔,花前柳梢,到处都可见到它们矫健的影子,或低飞盘旋,或高冲云霄,声声呢喃,啼着欢欣,啼着自在,奏响了一曲曲春的乐章。
燕子是一种非常聪明的鸟类,能把巢安在檐间,那么光明正大,那么毫不设防,却偏偏没有人会生出去损伤它的念头,这是一种高明的智慧。你可以去偷西瓜,你可以去捅蜂窝,但如果你对燕子产生觊觎之心,是会遭到大人们的严厉斥责的。在他们的心目中,燕子会看相,它们建窝的地方有一个前提,那户人家必然是善良的。没有人会因为这件事而被人看作是邪恶的。成年人的这种想法一定来自燕子对这户人家的信任,是信任让它们的存在得到了尊重。
许多的人回忆起故乡,都会想到燕子。我也一样。我曾长久地追寻过其中的原因。想来,大概是这样的:燕子是候鸟,它的迁徙会让处于漂泊中的人们产生共鸣;燕子温顺,亲和,纯洁,温馨,那种鸟儿从身上透出来的气质分明就是回首间故乡的气质;很多人,都是在燕子的呢喃声中长大的,童年时对檐间燕巢的莫名凝望,会作为长久的记忆装在心里。后来,我想,可能还有一个重要的我们很少意识到的原因:燕子只有黑白两色,这两种颜色恰恰是回忆的特质。
有一只燕子,一直铭刻在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有一年春天,两只燕子出双入对地在院子上空徘徊,久留不去,偶然的机会,看到地上的点点燕泥,猛一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屋檐间已筑就了一个小小的巢。忙碌终日的大人们是浑不在意的,但我的思绪却牢牢牵挂在这两个不请自来的客人身上,它们并肩栖息,比翼双飞都是我关注的焦点,那墨黑的背,月白的腹牵引着我的遐想呢。后来,只见一只燕子在匆忙地出入,而另一只却不见了,想来,奔波的那只是公燕,母燕正在巢里孵小燕呢。从那以后,我急切地盼望着小燕子的诞生,那心情,比等待过年还要迫切,还要热烈。
终于,又见到了那只母燕的身影,不久后,两只小燕子长满绒毛的头颅从巢沿探出来,伸着鹅黄的嘴巴,争先恐后地从它们父母的嘴里抢食吃,微弱而轻脆的叫声在我心灵上荡起阵阵涟漪,我默默地祈祷着,祈祷着它们早日长大,去到蓝天白云下翱翔。

意外的事情发生了,那天中午,大人们都在午睡,我偶尔出去,却看到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场景:一个小燕子,从檐间摔下来,幸好它命大,正好摔在放着柴草的驴车上。走到近前一看,它羽毛还未长全,小黑豆似的眼睛含着惊恐,想走,又走不动,小嘴一张一张的,似乎在倾诉不幸,又似乎在哀告求援,而它的父母此时不知飞在何方。我把它捧起来一看,一条腿折了——可怜的小燕子,还没有学会飞,还没有在空中展示一下雄姿呢,就受到如此的折磨。我跑回屋,拿了根白色的布条,小心翼翼地为它绑好腿,放回了巢里。十几天后,它们出来了,跟着父母学飞翔,娇嫩的翅膀还没学会驾御风呢,只是走一程,飞一程,飞一程,走一程,那姿态,完全像个刚学步的孩子,打着趔趄,憨憨的惹人发笑。几天后,它们的技艺就熟练了,外在的世界在它们眼里是那样新鲜,常常出去半天才回来,然后并肩呆在院落里的晾衣绳上,叽叽咕咕,说个没完,大概在述说各自的所见所闻吧。
秋风携着丝丝寒意早早地降临到北方的土地上,当第一片枯叶翻飞着落到我的肩头时,燕子,在我心中装了一个夏天的梦魂儿,绕着屋顶转了几圈,飞走了。只留下檐间那个冰冷的空巢和地上白色的点点燕泥。
当第二年春的信息传来时,有一天,蓦然发现,两只燕子并肩栖息在墙头,埋着头梳理着羽毛,按捺着内心的激动,忐忑不安地走上前去,惊奇地发现,它们正是去年的小燕子,那不是吗,其中一只足上还系着布条呢,只是它已由白变黑了,由一尘不染变得污浊不堪了。那时,升上心头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孩子长大了,回来了,那么,它们的父母呢?这个问题比语文数学题难多了,注定是找不到答案的。

后来,我出外了,每年回去,仍能看到燕子的形影,还是那么俊俏,还是那么敏捷,所以,给你的感觉,它们始终就是那两只燕子,自从来到这儿以后,再没换过。看着它们在空中翩跹的身影,不由得使我想起许多写燕子的清词丽句了,比如“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比如“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等。但走得越远,时间越久,却对这个檐间的小动物越捉摸不透。它分明是你家的一员,但却毫无融入到人世的意思;它好像非常多情,但却又显得极度冷漠;它只是忙碌着自个儿的事情,生老病丧都与它毫无关系。是不是漂泊得太远太久而学会了适度的冷漠呢?还是知道哪里都不是永远的故乡而将那份情感深沉地埋在怀里呢?或者是悟透了时间的底蕴然后将自己生命的所有时光交给那似最平常不过的生儿育女呢?这一点,大概还是刘禹锡看得明白,“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时代的更迭,时光的流逝,岁月的变迁,似乎都与它没有关系,它就那么万古不变地飞来飞去,不管你繁华变成了荒芜,热闹变成了冷寂,城郭变成了废墟。
这毕竟让我证实了这样的想法:真的,那个屋檐,自从被建好以后,就不属于我们了。你可以说它属于一只蜂,一只鸟,一阵风;你也可以说它属于一段历史,一首诗歌,一片月光。哪怕有一天它被撤除了,它的故事仍会在白云与大地之间流传,而这中间,却不包括从那里走出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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