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千寻版本信息：毛姆 著 傅惟慈 译《月亮与六便士》，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
初读《月亮与六便士》已是三年前了。毛姆的作品里，讲述关于现实与理想的代表作品或许有以下三部：广为人知的《月亮与六便士》，毛姆晚年所写的《刀锋》，还有一篇是收录在短篇小说集里的《爱德华·巴纳德的堕落》。最后一篇据说是《刀锋》的原型。在这些小说里，主人公们挣脱了现实的束缚，不顾一切地去做那件由不得自己的事，是梦想吗？用主人公的话说就是：“一个人要是跌进水里，他游泳游得好不好是无关紧要的，反正他得挣扎出去，不然就得淹死。”（P71)
现实的残酷总是显得理想特别美妙，译者傅惟慈在《译本序》里面甚至还发出了“让我们去追求一个崇高的理想，而鄙弃六便士银币吧！”的感慨。可是，当我们说现实与理想的时候，具体又想说一些什么呢？撇开《月亮与六便士》里思特里克兰德放弃证券经纪人去画画的这件事情本身，看看小说里的人物都有何表现或许更清楚些。
上校，也就是思特里克兰德太太的姐夫，在得知思特里克兰德一个人去巴黎时，他说：“他逃跑了。他同一个女人跑到巴黎去了。他把阿美扔了，一个便士也没留下。”（p42）而其实，当时没有人能证实思特里克兰德有情妇这件事，同一个女人逃跑了，这只是上校、思特里克兰德太太和她姐姐甚至“我”的主观猜测而已，他们对此确信不疑。“当然了，除了坦白承认自己是同另外一个女人私奔之外，他是无法解释这件事的。”（P46）一个男人突然之间抛下家庭出走，出轨是最容易让“受害者”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理由之一。“没有一句解释的话，也丝毫没有表示歉疚不安。你是不是觉得这人太没有人性了？”（p52）类似这种质问，在”我“去巴黎找思特里克兰德时得到了充分的展现(p64-66）：
”你这样对待她说得过去吗？“
”那么，你们结婚十七年，你又挑不出她任何毛病，你这样离开了她岂不是太岂有此理了吗？“
”她怎么活下去呢？“
”他妈的，你得想想自己的孩子啊。他们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他们不是自己要求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如果你这样把一家人都扔了，他们就只好流浪街头了。”
“你简直太没有人性了。”
“谁都会认为你是个没有人性的坏蛋。”
“……谁都不能没有一点儿良心，早晚你会受到良心谴责的……“
上述这些话听起来是不是很耳熟，在电视剧和娱乐八卦里，台词和评论也大体是这样。毛姆在这里把它一股脑儿全都说了出来。“我”甚至还拿出了康德为自己增加筹码，“凡人立身行事，务使每一行为堪为万人楷模。”而思特里克兰德对这句话全然不顾。也就是说，利用“良心”这个伦理道德去谴责和挽回思特里克兰德的行动失败了。
关于“良心”，毛姆还借“我”之口进行了一番论述：
“我把良心看作是一个人心灵中的卫兵，社会为要存在下去制订出的一套礼规全靠它来监督执行。良心是我们每个人心头的岗哨，它在那里执勤站岗，监视着我们别做出违法的事情来。它是安插在自我的中心堡垒中的暗探。因为人们过于看重别人对他的意见，过于害怕舆论对他的指责，结果自己把敌人引进大门里来；于是它就在那里监视着，高度警觉地卫护着它主人的利益，一个人只要有半分离开大溜儿的想法，就马上受到它严厉苛责。它逼迫着每一个人把社会利益置于个人之上。它是把个人拘系于整体的一条牢固的链条。人们说服自己，相信某种利益大于个人利益，甘心为它效劳，结果沦为这个主子的奴隶。”
前三分之一的道德质问过后，毛姆就把焦点放在了思特里克兰德日后的生活上。但这位画家的具体生活细节其实都来源于他人之口，“我”作为故事的讲述者，一方面从别人口中得到材料，另一方面也依靠想象将故事补充完整。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讲过多具体的生活细节。也就是说，主人公的故事是通过其他各色人物得到展现的。那么这样一来，人物就更为丰富了。
在巴黎，“我”的好朋友戴尔克是一个眼光很好然而他自己的画作却很庸俗的画家，从戴尔克口中“我”得知思特里克兰德将是一个伟大的天才画家，即便当时思特里克兰德一张画也还没卖出去（当然他也没怎么想卖），也没有得到大多数人的赏识。但这也并非我关注的重点，戴尔克、思特里兰德、施特略夫三人之间的故事更有趣。戴尔克与施特略夫是一对看起来很幸福的夫妻，施特略夫对思特里克兰德的态度在外人看来可以用”恨之入骨”来形容了，思特里克兰德冷漠、无情、没有礼貌、身无分文，浑身上下都是一副不讨喜的样子，而矛盾之处恰恰在于，施特略夫由恨转爱，抛弃了丈夫选择和思特里克兰德过。不过，主人公毕竟是冷酷无情的人设嘛，施特略夫最后还是被抛弃了，这样一来，道德对思特里克兰德的拷问又来了，他的回答如何大家也能猜到了。
离开了巴黎后，本来就穷困潦倒的思特里克兰德已经完全陷入了窘境，一度买不起画板和颜料。之后好不容易卖出了一张画，为自己赚了一笔路费兜兜转转来到了塔希提岛。塔希提岛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在“我”以及欧洲人的想象与标准里，塔希提应该是一个与文明世界相对隔绝的海岛，它有着与思特里克兰德一样的粗野与原始，相比伦敦，塔希提更像是查理斯的家园，他的栖身之所，他的永恒。
在塔希提岛上，思特里克兰德不再是一个“怪人”了，也不再惹人厌了，人们相对包容，他的妻子爱塔也不像思特里克兰德太太和施特略夫一样只想捆绑他。而他的天才画作，最后通过一位不懂绘画艺术的医生之口再次得到了证明，医生下面的这段话也与之前的“良心”紧密联系，他说：
“我说不太清楚。他的画奇异而荒诞，好像是宇宙初创时的图景——伊甸园，亚当和夏娃……我怎么知道呢？是对人体美——男性和女性的形体——的一首赞美诗，是对大自然的颂歌；大自然，既崇高又冷漠，既美丽又残忍……它使你感到空间的无限和时间的永恒，叫你产生一种畏惧的感觉……我仿佛看到了它们都有了灵魂，都各自有一个秘密，仿佛它们的灵魂和秘密眼看就要被我抓到手里，但又总是被它们逃脱掉……而那些赤身裸体的男男女女，他们既都是尘寰的、是他们揉捏而成的尘土，又都是神灵。人的最原始的天性赤裸裸地呈现在你眼前，你看到的时候由不得感到恐惧，因为你看到的是你自己。”（P333-334）
伊甸园初创时，亚当和夏娃应该还没有偷吃禁果吧，也就是说智慧和所谓的文明还没有诞生，是原始与粗野，是思特里克兰德的画。
所以，回到开头的问题，当我们说理想与现实的主题时，具体在说些什么呢？从《月亮与六便士》来看，我想可能的一个回答大概是文明社会里主流价值观、伦理道德观与个体之间的抗争吧。一部分人老老实实地按照主流活并根据该标准去质问一部分不服从主流的人，他们往往具有道德优势，也有一部分人会被思特里克兰德这样的人吸引，可还是会试图将其带回主流，比如施特略夫。而代表着原始与粗野的塔希提岛，它是一个未被文明浸透的地方，正是这一特点吸引了思特里克兰德在此创作并在此死去，原始与粗野，也正是他的天才所在。
牧歌式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