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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好天气》书摘

作者:青山七惠


我还没有从今天起要和这个人一起生活的意识。虽说是自己来这儿的,可是就像被寄托在邻居家、晚饭后该接走的孩子那样,老是觉得不自在。

 

刚才强装的笑脸,现在还没松弛,我伸出双手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我趴在淡淡的草绿色的榻榻米上,鼻子贴近榻榻米使劲闻着,旁边已经铺好了干净的被褥。

走在通向车站的樱花行道树下,白色的花瓣飘落身上,我不禁烦躁起来。我不需要春天这样不上不下的季节。连晴天也让人觉得冷,就盼着夏天快点儿来。冬天完了就是夏天该多好。

 

我们俩见面一般泡在屋子里,从没讨论任何问题,也没吵过一次像样的架。说得好听一点,彼此的存在犹如空气。但实际上,我们互相都感觉对方是可有可无的,这跟空气有本质的区别。

 

我想,不管什么事,照这样悄然果断地、不拖泥带水地作个了断就轻松了。

她系着土黄色的大围裙,腰杆总是挺得直直的,好比捏出来的有棱有角的寿司。

 

我表面上嘻嘻哈哈地当笑话听,心里并不平静,感觉好像触到了某种阴郁的东西似的。

 

我觉得自己没有爸爸,很可怜,一度想当不良少女,可不知道怎么当,只好放弃了。我想把自己的不快乐归咎于父母,又觉得跟他们什么也说不清,怕烦,于是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度过了青春期。

当然,妈妈这么做也有妈妈的想法,也许是想由女儿来继续履行自己当年背弃的同住约定,清算快要忘却的罪恶感吧。

 

一想到自己也会成为她们中的一个被遗忘,就不由感到人生很虚无。唉,老年人真让人琢磨不透。刚要叹气,转念一想,我才无所谓呢,于是又把叹息憋了回去。

 

到了她那把年纪,也许只剩下粗线条的情感了吧,我茫然地想着。


我一直对春天喜欢不起来,就是因为它太黏糊了,感觉特别不爽。

 

我认为这不算偷,是回收,我靠这么想来消除罪恶感。

 

我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憎恨。就好比期末考试结束后,往家走时的心情。

 

其他人是在什么样的感情基础上结合、保持下去的,对我是个难解的谜。我感觉得到,至少我以前所做的和眼前走过的这些人是不大一样的。怎么做才能将恋爱初期的愉快感觉保持下去呢?有没有可能不是因为惰性才长久在一起呢?

天气太清爽了,清爽得快要得荨麻疹了。我宁愿将全身曝露在仿佛要毫不留情夺走皮肤脂肪的严冬的寒风中,也不要这样的风和日丽。

 

院子里的杂草迫近檐廊下面了,就像巧克力薄荷冰激凌那样,绿色中夹杂着点点褐色的地面。

 

刚入夏时,好比布鲁纳的绘画一般,世界的色彩鲜艳而单纯。

面对即将到来的梅雨,将暑热最大限度地积存起来的感觉妙不可言。不停地擦去发际流出的汗珠子,鞋里、内衣里逐渐闷热起来的感觉一点一点在复苏。

 

我那时候整天地哭,非常憎恨这个世界,我好像把一辈子的恨都用光了。

 

“我想趁现在把空虚都用光,老了就不会再空虚了。”

 

我想做一个像样的人,度过一个像样的人生;想尽量锻炼自己的肌肤,成为一个能够经受任何磨难的人。

走到大街上,没有人亲切地抚摸我,身体仿佛被净化了。在人群中闭上眼睛,仿佛只有自己变成了透明体,人们不停地从我身体中穿过去。

 

她那和善的笑容,每次都刺激我的坏心眼。

 

我一骨碌滚到床边往外看,洒落院中的夕阳渐渐黯淡下去,每当有电车通过,就恍惚闻到一股浓浓的钢筋混凝土混合着绿色植物的气味。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好像越来越没有精神反驳或者吵嘴了。

在妈妈面前,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微不足道。

 

尽管我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心却并不相通。

 

我注意不再使劲盯着他看,不再刻意温柔地、而是尽量不经意地触碰他的身体。

 

他的手像往常一样地温暖,拉着让我安心。

她的眼睛就像小狗似的招人喜爱。

 

因为痛苦的事都做完了,几十年前的事都忘了,所以每天都特别快乐。

 

我不愿意让藤田离开我,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去挽留他。我竭尽全力,只说出了“你不能这样”这句话。

 

我以为只要自己满怀强烈的爱,每天祈祷的话,他就一定能感受到的。

我不可救药了。什么时候我才能不再是一个人啊。想到这儿,蓦地一惊。我不喜欢一个人?以前自己还觉得独处太孩子气,感觉羞耻呢。

 

季节啦、身体啦,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总是在变。

 

我好像做不到将其他人和自己紧紧地连接在一起。我也想尝试一个人生活。我希望能有一回,不是别人离开我,而是我离开别人。

 

“这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大家都是拼命地伸出手想要什么,到了我这个岁数,想伸手要的越来越少。”


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心和身体,可就连这些也不能完全相信了。即便如此,也得自己一个人想办法活下去。

 

嘴角还残留着哈喇子的痕迹,用指甲一扣,白渣掉到了食案上。

 

早晚吟子也会成为没了名字的死者中的一员,失去个性吧。谁也不会再谈起她,她吃过什么穿过什么,这些日常琐事就像原本不存在似的,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管什么时候,事先预定的别离总是比突然的别离更难。

 

她静静地看着我,像落笔画画一样,从脸到肩膀到胸到脚,依次扫视着我的全身,目光所到之处,都仿佛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色泽。

 

我既不悲观,也不乐观,只是每天早上睁开眼睛迎接新的一天,一个人努力过下去。

无论我怎么着急,怎么担心,怎么期待,也只能顺其自然。

 

风从好容易打开的窗户刮了进来,女孩的马尾辫随风摇动,蓝色的裙摆也掀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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